文氏见女儿被赞,心中自然高兴。
薛善水现在快十六了。
前次秀女大选,她十三不够,所以未报上。过了十三,却要等着下三年的秀女之选,未经皇室内府筛选,不能自主婚配,所以一直拖到了现在。
这秀女之选,名目上虽说是以才德为上,实际到了这些年,不过是家世与权位的权衡联姻而已。像薛家与张家,女儿虽都按规制将名报了上去,但无论是文氏还是张夫人,都没想过自家女儿有雀屏中选的可能,不过是过个场而已。两家夫人受丈夫的影响,于名利也不很醉心,见交好,儿女年龄也适合,便有了结亲的念头。
两家夫人先前早议好了,一等此次秀选结束,便将善水与张家的儿子订亲完婚。现在见女儿们在跟前,怕说了她们羞臊,这才一语带过而已。
善水正被若瑶拉着,扭身指看亭子外的一丛怒放姚黄。见小姑娘难得出来,显得十分快活,便也顺了她陪着说笑几句。那头自己母亲与张夫人的话却都一字不落地进了耳朵,心中并没什么大的波动。
张家的儿子张若松,比自己大一岁,今年十七。子承父业,是太医院生药库一无品的副使。因两家交好,双方之前也见过面。张若松清隽文雅,襟袖总染淡淡药香,见了自己便脸红,是个很好的青年,以后混得好了,想必也会是个五品的医官。善水对他印象不错。过了这次秀选,她嫁给他,往后与这样一个丈夫举案齐眉生儿育女,一生也就这么平平顺顺地过了。
没什么遗憾,她真的觉得极好。
从出生在这个书香之家的那天开始,她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父母对她很是宠爱。有个哥哥薛英,虽然有点不着调,不像是这个家里出来的人,但对她这个妹妹也是很好。她每天睡觉睡到自然醒,绣花绣到手抽筋。听文氏教导为妇之道,跟曾是探花郎的大儒父亲习字学画。这样的日子,比起前世在外企写字楼里为了升职加薪累得像狗最后在公司嘉年华酒会上发言时死于突发心脏病的不堪记忆,简直就是人间天堂了。
来之安之。现在的自己,五品文官薛笠之女薛善水,人美,性子温柔,知书达理,简直就是完美女性的标本,极好。所以她以后的日子,也一定会极平顺。
第 2 章
张若瑶虽也够上秀女年龄,只毕竟不过十三,在家又是个受宠的独女,没什么嫡姐庶妹跟她勾心斗角,自然也缺乏培育深沉心思的土壤,所以性情仍是十分烂漫。歇了一会儿,见文氏与自己母亲坐着只拉扯闲话,也没兴趣听,拉了善水出亭便往花圃边去。善水带出来的贴身丫头白筠与张若瑶的丫头也一道结伴跟了过来。
张若瑶兴致勃勃指指点点,善水也被开得姹紫嫣红的牡丹看得目不暇接。两人慢慢走得远了。善水抬头,见身后那亭子已经看不见,日头也稍偏西了。怕文氏她们要回去找不着人,正想叫张若瑶一道掉头,忽然见这园子里的一个管事仆妇笑着靠了过来对自己道:“姑娘,你家哥哥凑巧也来了。知道你在,说有几句话要说,叫我传个口信,他在那边等你。”说着指了下身后右手边的那处回廊。
善水顺她手势看去,果然远远见到薛英立在那里朝自己在招手。跟张若瑶说了句,叫她在原地等片刻,便独自绕过中间的几个花圃朝回廊走去。
“妹妹气色不错。可见要时常出来走走,整日闷在家中不好。”薛英对着走近的善水笑嘻嘻道。
自己的这个哥哥,比她虽大了两岁,今年快十八,长得也是人高马大一表人才。只在善水看来,却觉着像自己弟弟。见他今日一身墨绿骑马装束,打扮得和京中那些豪门子弟无二,略微皱眉道:“哥哥,你今天是不是又与那些人混一处了?”
薛英扬眉道:“瞧你这话说的。什么叫混一处?大家不过是一道去南山行猎而已。”
善水知道他素来喜好结交。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说难听点,就是四处钻营攀交。从前也委婉说过他几次。只毕竟,一来他是兄长,二来,这就跟她现在修炼无为一样。人的性格或某种想法一旦定型,便很难再改了。现在见他听不进去,便也不提了,只问道:“你怎么会到这里?叫我来要说什么话?等下我就要回去那边亭子了。要不你跟我和娘一块回家?”
薛英忙摆手,笑嘻嘻道:“你跟娘回去就好。我一个男人跟着你们有什么意思?我也没什么事,只是晓得你今天在这里,回来路过便进来探一眼。”
善水道:“那我便先走了,免得娘她们等。”
“等等……”薛英见她转身要走,忙伸手拦住,往四处看了下,见无人,这才压低了声,笑道,“妹妹,钟颐也来了,就在廊子后,他倒是有几句话想跟你说,你过去看看?”
善水有些惊讶,看向他身后的廊子角,果然竟看见太师府上的小儿子钟颐正探出半个身子,两人远远四目相对,钟颐眼前一亮,刚朝她露出笑,善水已经沉下了脸,转身便走。
薛英没料到她会翻脸,哎了一声,追两步,见自家妹子的浅绿背影已经过了花圃,瞧着是不会停脚了,无奈回头,见钟颐一脸失落,只好朝他走去,道:“子息,我妹子胆子小。先前不晓得你也在,这才被吓住了。你莫怪。”
钟颐是年十七,比薛英小几个月,是当朝权臣钟太师的小儿子。因太师夫人中年意外有孕所得,自然极是疼爱,恨不得摘星给他才好。从前与薛英也没什么来往,两人这几个月来渐渐来去频繁,还有个缘故,便和善水有关。
按说薛善水平日深居简出,便是出来身边也有人跟随,跟钟颐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处。他却为何对她动了心念?说起来也巧,还是数月前的事了。那时候钟颐的一个妹子钟可兰十五岁生日。她以前与善水略有交情。薛家虽不是什么显赫门第,薛笠因了大儒身份,在京官中声望却颇高,所以善水也接到了邀帖。到了日子便过去太师府贺寿。正巧遇到了钟颐,顿时惊为天人,从此便对她念念不忘,这才注意到了薛英。薛英不似他老爹那样,只做学问,是个一心往上的人,只恨没什么好机会。见太师府的小公子垂青,自然卖力结交。二人各怀心思一拍即合,这才来往频繁起来。
钟颐等了许久,才终于又得见佳人一面。虽不过远远打了个照面她便转身而去,只对于正怀春的少年来说,也是老大慰怀了。盯着前面那道越来越小的浅绿背影,出神片刻,忽然道:“薛英,你妹子也在选秀之列?”
薛英心微微一跳。他等了许久,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立刻点头。
钟颐嗯了一声,也没心思再闲逛了。他心中已经慢慢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把薛善水求来许配自己。
他虽年轻,又受家人宠,但也不是完全不通世故。之所以敢这样想,也是有缘由的。他父亲是当朝正一品太师,位列三公,上头有两个成年兄长,都在京外手握一方藩镇兵权。他的嫡亲姐姐是当今的皇后。钟家权势当朝已然无人可匹,不大再需要靠他与什么女方联姻来巩固门第之威。他完全可以低娶。就算父母不应允,他还可以去求当皇后的姐姐。这个姐姐比他大了二十多岁,对他极是疼爱,几乎是有求必应。只要他放下身段恳求,一定会顺了他心意。况且,以薛家在朝中的清誉,薛笠又素来不结朋党。结这样一门亲事,父母想来也没什么理由绝对不应。
钟颐越想越是兴奋,恨不得立刻就进宫去求皇后了,转身便往园门大步而去,薛英忙跟了上去。
……
善水被刚才那一出弄得心里有点郁闷。倒不是她现在变得有多古板,而是她这个哥哥做的这事实在不靠谱。这明摆着就是要拉纤。这又不是她原来的那个现代,哥哥可以私下替妹妹做媒。若被人知道传了出去,她往后就不用出去见人了,她爹的多年清誉也要毁于一旦。心中倒有些后悔起刚才不该和张若瑶离开亭子了。
善水携了张若瑶匆匆回亭子,见母亲文氏与张夫人果然正起身要走。面上便露出了笑,一行人如来时那样出了白露池的园门,两家人各登上自家马车,张家的在前,薛家的在后,车夫各自赶着往南城门去了。
白筠和另个文氏身边的张妈妈一道坐后面那辆小马车,这里只母女两个。
文氏心情不错,只大约有些乏了,并没怎么说话。善水想了下,也不提今日在白鹿园里遇到兄长的事,只对文氏道:“娘,哥哥这几个月都忙什么,你和爹可晓得?”
文氏道:“再小半年便逢大比,你哥哥要参考。自然是要用心学业的。”
善水知道文氏对薛英也是自小宠爱,这才养出他散漫的性子。忍不住道:“娘,我却见哥哥近来只跟京中一些子弟厮混在一起,书反倒没碰几下。爹要是晓得了,必定要怒。娘你还是提醒下哥哥的好,叫他收敛些,免得哪日被爹晓得了,惹他怒气就不好了。”
文氏被提醒,也觉这些时日儿子早出晚归不大见得着面,点头道:“你说得也是。你爹是启元十五年的探花,咱们薛家世代书香,连你的功课也时常得你爹的夸赞。偏你哥哥的心思却不肯用在学业上。你爹如今身子没前几年稳实,这回若再考不好,怕他要气到。回去了我便敲打他……”叹了口气,又道:“他就是快成亲的人了,还整日的叫我不省心!若像柔儿你这般听话,娘这一世也就功德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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