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里装饰摆设,果真保留得跟以前一模一样,时光彷佛停留在十年前。
我在寝殿里随意浏览,轻轻抚着案上的文墨,墨旁的宣纸上放着一幅未完成的山水画,墨迹已乾,纸已泛黄,我却仍清晰的记得,那一日他心血来潮执起画笔,打算画一幅气势磅礴的山水图,才画了一半,国公却急匆匆的来了,嬴璟立刻搁下笔去忙他的国家大事,从此再无得闲空将这幅山水图给续完。
帝王寝殿内,精致的器物极多,我在这里住过多年,却从未仔细的将这些身外之物仔细瞧过,此刻,我却一一拿起来仔细的玩赏,还心血来潮的打开案下的暗匣,竟意外发现匣里竟放着一作工极佳,镶着红宝石的盒子,眼见盒子如此珍贵,想必里头定是装着极贵重的物品。
赵内侍在我身边笑道:"这盒子可是先帝生前的宝贝啊,从不许别人碰的。是他从齐国带回来的,当时他还小呢,想想这东西也珍藏好多年了。"
是嬴璟的宝贝?
我怎从未听他提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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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打开盒子,发现里面竟只是摆放着一颗极为普通的红色布球,於是纳闷道:"这种棉布缝成的布球,随处可见,有何珍奇之处?"
赵内侍立刻陪笑道:"虽是普通布球,不过对先帝而言,是极珍贵的。"
我很是好奇的拿起布球,在手上把玩了一下,忽地瞥见那上头的绣字,登时心海翻腾,激烈颤动,压抑不住的震憾,手心微微发颤,片刻,红色布球落了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我的双腿突然一软,整个身子跌坐在地上,赵内侍见我摔了,立刻惊呼一声,奔过来搀扶。
"娘娘,您是怎麽了?被吓着了?你的脸色好苍白啊!?"
我挥开了他,几乎喘不过气的啜泣道:"球,那球……"
赵内侍不明就理,立刻将布球给捡了回来,递还给我道:"不过就是一颗普通的布球,先帝跟宝贝似的捧着,娘娘您则是吓得摔跤,这球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啊?"
"这是……."我落泪不止,哽咽道:"这是我哥哥的布球啊!"
"原来竟是殷候爷的玩物啊?"赵内侍略显吃惊道:"布球上头使用金线绣上名字了呢,贵族们都喜欢在自己的物品上绣上名字,这上面绣个『玉』字,奴卑曾经多次猜测,究竟这颗红色布球的主人是谁啊,居然能让先帝如此珍爱,先帝来往热络的仕族们可没有一个名字带玉的啊,原来竟是娘娘的兄长,可真是巧了。"
"是玉。我哥哥的名字是殷若玉,他的物品一向会让家里的奶娘用金线绣上了『玉』字,这颗球是我随着母亲前往普陀山静养那一日,他随手递给我玩的。马车到了城门口,球却从我手中滚落,从马车滚了出去。我跳下马车追着布球,然後……."
我悲伤不已,压抑多年的情绪,在得知真相的这一刻,猛然失控,我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再也不能言语。
当年。我的布球滚到了一个少年的脚边,被他捡了起来,那名少年长相俊美,一身贵气,出身必是很好的。却双眉紧蹙,相当的忧郁,看起来很悲伤,很孤单,他将布球交还给我,我却立刻转送给了他,朝着他灿烂笑着说:"就让布球陪着你吧,每当夜深人静,每当感到孤独无依时。至少身边还有一颗球,红色的布球是火热的,一定会带给你温暖。"
当时,匆匆邂逅,匆匆而别,我们连对方的名氏都不知晓。
加上我年纪尚小。一回头便把这件事给忘了。
布球上绣着我哥哥的名字,殷若玉的『玉』字,他便以为那是我的闺名了。
从此,嬴璟拚命的找寻名字带有玉字的女人。
原来,我竟是他魂牵梦萦,终身念念不忘的阿玉。
多年以来,我明明知道他对我的深情,独一无二的恩宠,我却一叶障目,在心里设下了一道让自己过不去的坎,怨他气他无法对我一心一意,在他崩逝的那一天,始终不肯松口,对着他承认自己对他的感情、对他的依恋,甚至倔强的不肯开口说一声我爱他,让他带着遗憾离世。
我落泪道:"你说说,他托龙阳君替他找寻了一生的女人,不是齐国的贵族少女阿玉吗?"
赵内侍皱眉道:"娘娘你这是怎麽了?又是阿玉?陛下命龙阳君找寻的女人是郑氏,姓名不知,只知夫家姓郑,当陛下还是公子时,前往齐国当质子,路经魏国邺地,当地却突然犯了大水,他被困在一个小村庄里好几天,险些饿死,便是那位郑氏救济了他一碗粥,才得已存活下来,陛下图报她的恩惠,回到秦国後便派人四处找寻她的下落,查访多年,只知道村里大水过後,那女人便被儿子给接走了,从此失去了下落。"
原来竟是如此。
恨只恨当初我没问清楚。
我遣走赵内侍,孤独的坐在地上,悲伤欲绝,哭了好久,彷似今生的眼泪都落尽了。
我哭得这般伤心,惊动了嬴岚,他从侧殿里赶了过来。
"慈母,你这是怎麽了?赵内侍说你情绪低落,让岚儿好生担心哪。"岚儿亲自将我扶了起来,我这才缓过神来,很是紧张的瞥了他的身後一眼,"瑞儿呢?"
"朕不让弟弟知晓此事,特地把他遣开了,慈母哭得这般伤心,必是想念起父皇了吧?"岚儿着实体贴。
我悲从中来,眼泪又啪啦啪啦的落下。
跟着嬴岚回来的赵内侍低声道:"娘娘这是睹物思人了啊,先帝当初走得怆促,别说娘娘了,连李太医也自责不已跟着告老还乡了。"
"自责?李太医自责什麽?"我听见了,抺一抺泪,问道。
赵内侍一脸的茫然,显然他从未深思过这个问题,岚儿的眼神却闪烁了一下,眼见我直勾勾的看着他,明白含糊不过去,这才支开了赵内侍,对着我款款道来:"当时父皇昏了过去,李太医先入为主,再加上父皇曾交代过高阳候的事,局势紧崩,他一紧张,便直接宣布父皇驾崩了。在慈母怆促离开後,其实父皇便清醒过来了!"
我听了,愕然的看着岚儿,拉着他,颤唇道:"那麽,当初宫里派兵四处寻找我的不是高阳候?而是你父皇?"
岚儿摇摇头道:"不!不是父皇。高阳候计划叛变的事,父皇早已有所防备,那厮里应外合,擅自对咸阳城发兵,父皇早已命樊离将军率大军在城外卅里地紥营,随时支应,高阳候并未成功打进王宫里。当时情况紧急,局势纷乱,父皇虽未真正崩逝,却犹如风中烛火,随时会离世,他的状况极差,已无法处理政务,为了稳定政局,於是他暪着所有人跟着李太医离开王宫,吩咐空棺下葬,让岚儿顺理成章继位。临走前,他不让我将慈母寻回,他担心给了你希望,却又不得不再重重的让你伤心一次。直到吴将军负伤回到王宫覆命,岚儿才知晓,慈母在前往行宫途中遇害之事,便派兵四处找寻你的下落。"
原来,在我离宫之後,嬴璟还活着,可我却不在他身边守着他。
"什麽时候,他真正离世是什麽时候?"我哽咽道。
岚儿低沉的说:"离宫後,没多久父皇便驾崩了。"
我跟嬴璟连最後的相守时光也错过了。
命运如此弄人,令人遗憾万分却又莫可奈何,陡留唏嘘。我遣走了岚儿,愣怔怔的坐在未央宫,不言不语,连一滴泪也落不下来。
***
大秦皇帝嬴岚的身子每况愈下,苦撑了二年,最後决定禅位於皇弟嬴瑞,移居雍城静养,而我则晋位,成了大秦帝国的皇太后,位居阿房宫。
瑞儿雄心万丈,称帝一年之後,便急着出兵攻打高阳候,秦朗所教予他的兵法及战策,在这个时候,得到了极大的应用,秦朗是名绝世良将,瑞儿从小受他薰陶及教导,小小年纪便让秦国所有将领们刮目相看。
但是瑞儿年纪轻,又没经验,怀着雄心壮志,凭仗着秦国国力的富强,经常不听将领们的进言,在攻打高阳候时仍然吃了几次大亏,对高阳候的战争持续了快一年才结束,高阳候兵败自尽,秦国收回了封地,分封给功臣。
以强攻弱,却耗了快一年的争战,让瑞儿受到了极大的挫折,阴沉了好一阵子,却也快速的成长了,从此虚心纳谏。
国之政务,在股肱大臣们的辅政之下,瑞儿专致於政务,维持秦国的富强,轻徭薄赋,岁收丰厚,终於,让我害怕的一刻来临了。
秦国大臣们一致认为时机到了,秦国得一统天下,於是开始发兵东进。
秦国挟带着国富兵强,很快的灭了燕国,紧接着向齐国出兵。
齐国地远,瑞儿决定亲征。
出发的前一晚,我特地将他召唤至阿房宫,不及我开口,瑞儿却笑着对我说,他要完成先父的遗愿。
嬴璟的遗愿,瑞儿的鸿鹄大志,让我开不了口,只能暗自神伤。
於是,我的儿子嬴瑞出发了,朝东迈进,去攻打我的故乡齐国。
五国已灭,齐国孤立无援,太子姜无袂在八年前继位为君,他早已料到秦国总有一天会挟带着优势,挥军东进,多年来巩固城池,练兵积粟,乃至倾全国之力,力抗强国大秦的入侵,使得战争初期得以与强秦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