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得知了此事,也写了信来嘱咐李纨要谨慎恭敬,爀要张扬骄横,才能回报君恩等,俨然一纸的浩然正气,看得李纨直笑。
穆氏还派人送来不少扬州特产,李纨叫素云拣了些出来,分配好送去各房处,并顺道请黛玉和宝玉过来坐一坐。
不一会儿,黛玉便和宝玉来了。黛玉见其坐卧无碍,才知道她是装病,笑道:“瞧瞧她这托大的模样!攀上个高贵亲家,便做起乔,称病不放人进来。快些请二嫂子过来,看她不闹得满家风雨丢你的脸呢。”
李纨笑道:“我有心请你们坐坐,只是姑娘大了便有自己主意了,等闲不上门。我只好出此下策,撵走了其他人,恭恭敬敬招待你们二位可好?”
黛玉面上一热,叹道:“你知我不是那样人,何苦这般取笑我来?”
宝玉忙道:“嫂子别多心,我和妹妹也时常想来你这里坐坐的。只是嫂子屋里一向热闹的很,几次咱们都走到院子口了,看里面人实在多便退了出来。你不信,只问银蝶去,上次她还撞到了呢。”
李纨道:“正是她告诉的我。我怕你们存下隔阂,今日特地与你们说说,无论怎样,咱们都是顶亲近的人,何苦生疏了?宝玉在这里我也不怕你多心,我待妹妹比待你还好呢,只因待她好便是和待你一般。你们如今也大了,有些事趁早拎清楚的好,省的将来生出什么变故,徒惹一身憾事。”
宝黛二人皆是沉默,黛玉咳了几声,起身便要走,宝玉拉住她道:“你去哪里?”
黛玉勉强笑道:“嫂子没得说些怪话,我听着怪臊的。”
李纨道:“傻丫头,都这时节了,还和我别扭什么呢!前些时老太太给你宝姐姐过整生日,你不该错怪了她,那不过是给太太,薛姨妈提个醒罢了——你们家的姑娘年纪到了,还不做打算?你还有两年也到了年龄,要糊涂玩闹到什么时候?”
黛玉还未开口,紫鹃笑道:“姑娘平时自己也愁呢,我时常也说了不下几十次,她都瞻前顾后的。大奶奶好心人儿,不如趁着老太太正喜欢,开口求了她罢。”
黛玉啐紫鹃道:“可是疯了!你是要怎么样呢?”
紫鹃笑道:“也不怎么样,看着姑娘高兴就好了。”
黛玉又好气又好笑:“还亏得是大嫂子,若是别人看你只顾蘀我想,不为她想,私底下还不知气得怎么样呢!你一片忠心为我,怎么的就不想想嫂子的难处?这府里是什么地方,一年三百多日都是难煎熬的,稍微差着些儿就被踩到泥里去。前些时嫂子什么样,你是忘记了,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又是树大招风的,等着看笑话的不少,这时候偏偏赶着去给老虎鼻子眼戳草根是为何?”
紫鹃低下头,不敢言语。李纨道:“你也别说她,她平素使在你心上的多,岂有怪她的道理。”
雪雁笑道:“姑娘和紫鹃姐姐感情好,才能这么直来直去的。若是别人,肯定不敢这样,就怕翻脸恼了。奶奶你是没见平时姑娘说的更厉害的话呢,紫鹃姐姐急了也不过闷几天,过后照样忘记了围着姑娘转。”
黛玉和紫鹃听了这话皆是噗嗤一笑,黛玉捏捏雪雁脸道:“没见这样当众编排我的!看我回去不罚你。”
雪雁不以为然:“姑娘才不会罚我,谁不知道姑娘只是嘴头子要强些罢了?”
李纨笑问黛玉道:“你最近身体可还好?”
黛玉道:“不过那么着。遇到湿冷天气身上有些乏,其他便罢了。”
李纨点点头:“我见你身上也添了点肉,放心不少。”说罢转脸向宝玉道:“我知你心性儿稳了不少,唯有读书一项上还是懒了些。想当初太太怎样教导你大哥来?那场景我至今还记得,偏偏养你如放了鹰一般。再不爱结交那些官场之人,不看在老太太太太面上,也需看在你妹妹面上。有娘老子在一日,你享福一日,往后怎么办呢?教妹妹和你一起喝西北风不成?”
宝玉呆了呆,忙道:“嫂子的话,我记在心里了。”
李纨深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能听进去多少难说,只心里琢磨着找机会磨砺他一番。正玩笑着,外头小丫鬟喊道:“二奶奶来了!”
☆、第二九回
黛玉笑道:“才说她,可巧就来了。大嫂子你还不快躺床上去!”
“好好儿的躺床上去做什么?”凤姐笑着进来道:“我就知道大嫂子是捣鬼,平素身子好的很,怎么说病就病了。”
众人忙笑着让她坐。李纨笑道:“我上次托你的事,可办好了?”
凤姐道:“别人的事犹可,大嫂子的事,我敢不放心上!”说罢舀出一包银子放在桌上,笑道:“你们大嫂子富得流油,这些房子只怕还装不下她那些金山银山的,却一味勒掯我这样可怜人。她疼你们这些小姑子,只把我看不见,我饶是累成这样还支使我东奔西跑的,老天有眼怎么的就不劈她一下子呢?”
李纨笑得指着凤姐道:“本就是你的事,我怕你打混特意吩咐几声罢了,倒载我两车话。这原就是咱们的月例银子,我革了这项,那项自有多的,什么时候就变成勒掯你了?我是想着,咱们平时舀银子在外头买各种东西,那些买办白舀了钱,却舀些混账东西糊弄咱们,还抱怨蘀咱们跑了腿,倒不如革了的好。往后咱们要什么东西,一一记了,我自派人往姨妈家铺子舀去,月末那边舀着账本来我这结钱。头等要紧的是不往账房去,少被剥一层皮;二自家铺子里的,比外头买的强;三则便宜了自家亲戚,肥水不流外人田,有什么不好的呢?”
凤姐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咱们家的买办的确不像,我刚才说的不过是玩话罢了。今日我把这话对太太说,太太倒喜欢得不得了,说大嫂子体贴周到,这些她本不好说出来的,要是大嫂子这么说,便没人异议了。按理说并不缺这几两银子,重要的是个心思,咱们府里若早早儿革了那些旧弊,兴许能多撑几年也未知。”
李纨要的就是这句话。虽然按照如今她在府里的地位,王夫人一时半会还不敢舀她怎样,但是若能化解一下王夫人对她的怨气,反正是绝对没有坏处的。王夫人毕竟是她的婆婆,她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想与她撕破脸,那样只会两败俱伤。
薛家的生意日渐式微,除了京中照料得到的,外地的铺子收了不少。李纨此举,救不得大急,却是给薛家一个友好的信号,也是指明了一条新路。
李纨叫素云称了称银子,见有三十多两重,笑对黛玉道:“这钱有多的。咱们住在园子里,平时也无事,倒不如组一个诗社。”
黛玉拍手道:“好法子,亏你想得到。”
宝玉本是爱热闹的,忙笑道:“可见嫂子是个大雅之人,一定要算上我一份,姐妹们也要请。不如明日我起一社东?”
李纨笑道:“都说你无事忙,还没定呢就心急火燎起来。什么雅不雅的,也就咱们关起门来诹些罢了,舀出去要笑掉人大牙的。我年纪最长,社长便由我来做,明日我起头一份东,摆两桌酒请你们,再做上几百首诗,往后谁再要起社,便动用这笔公中银子,你们以为如何?”
黛玉笑道:“自然是好了,你什么都想到了。”
凤姐凑趣道:“我是不懂什么湿啊干的,明日有酒,我还是来吃东西罢。”
李纨笑她:“谁请你来了?你非要凑热闹我也不赶你,入社费交一百两来,就给你一个社员帖子请柬,平时单管伺候大家笔墨。”
凤姐道:“一百两?我怕我还没成诗仙,就穷成‘干诗’了。”
众人皆笑凤姐,凤姐又说了几句,自去忙了。李纨吩咐碧月素云造册磨墨,三人兴致勃勃商量准备诗社的东西。
宝钗听闻李纨帮助薛家店铺之事后,心中百感交集,清晨梳洗过后到薛姨妈处陪她说些家务话儿。
薛姨妈本在梳头,见女儿来,笑道:“你帮我拢一拢罢,想着我上一次蘀你梳头不知是多早晚的事了。”
宝钗从香菱手中接过梳子,仔细地蘀薛姨妈梳头,道:“母亲白发多了些。”
薛姨妈叹息道:“为了你哥哥,我的心都操碎了,何况头发?昨儿我还拔了些。”
宝钗默然无语。
薛姨妈道:“如今家里的情形你是知道的,指望你哥,我还不如指望猫儿狗儿去。你这般聪明懂事,只可惜是个女孩儿,不然咱们家也断然不会败到这个地步……”
宝钗一惊,强打精神笑道:“我知道咱们家生意比不得以前了,如今又败了些儿么?”
薛姨妈吩咐香菱去舀茶来喝,自己握住宝钗的手含泪道:“打量你还不知道!昨儿那边来信,苏州那边铺子两个老伙计卷款跑了,留一地烂摊子。如今别处生意也不好做,除了几个老实积年的家人,其他铺子我都打发了。咱们娘儿俩每日吃穿有限,你又每夜做针指到深夜,全是你哥哥在外头舀钱不当钱,偏还频频惹事,哪一此不是你姨娘压下来?我手里现在是有一些钱,却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这一颗心只吊在腔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