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得有些痴,想要摘下一朵把玩。心动之下就三两下脱了鞋,往那树干蹭去。扶桑树并不高,我赤着脚一下子就窜了上去。大朵的艳丽颜色绽放在眼前。我伸出手去,刚想要摘下一朵。就觉得手背一凉。一枚箭矢擦着手背过去。又凉又痛的感觉突然而来。我睁大眼睛,就看着自己手背已经被箭矢划破一大片皮。鲜红的血涌出来,却像是扶桑花飘落的花瓣。
若是平常。这一点的痛,我也是能忍受的。可事情来得突然,我大骇之下,手一软,整个人就从树上跌了下来。好在庭院闲置已经,所以野草丛生,总
算没有受到大的伤痛。只是身体钝钝的砸在地上。加上手背上大面积的鲜血涌出,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根本无法爬起来。
眼睛直能看到前面一小块地面,树木抖落的花瓣飘到地上,快要分不清哪里是我的血,哪里是那美艳的花瓣。
有丝质的绢面靴子走到我面前,入眼是一片鹅黄的颜色,有着精致的云纹,上面还有威武的虎豹。
“哪里来的贱婢,我母后最爱的树木也是你能攀爬的?!”带着一股阴郁气息的声音响起。我看着那靴子离我越来越进。在我面前定了一下,接着抬起鞋底使劲的踩向掉了皮的手背。刚刚还是顿痛,现在痛感立刻锐利起来。他像是使了全身的劲一样,如果不是靴子底不够硬,那靴底是要陷进皮肉里的。
我记忆里最痛的一次是爹揍我的一次。那是过年,我偷拿了奶奶给悄悄塞给二哥的鸡蛋。被发现的时候刚囫囵吞下,我爹一手掐住我的脖子,一手扇我耳光。打得我鼻血直流。可比起现在,那些耳光简直是不值一提。
我疼得叫唤起来,我嗓门大,哭叫起来,声音吓人。面前的人好像也迟疑了一下。我抬头看他。因为泥土和眼泪,我的视线有些迷糊,只能看见一个高出我一个脑袋的少年。华衣锦服,脸庞看不清楚,只是觉得他的目光阴毒。整个人一股子戾气。我痛得脑袋发昏,只是心里想,他还没我大哥壮,如果我大哥在这里。一定要将他揍得趴在地上出不了气。
我心里想着揍他,身上却痛得要命。眼泪止也止不住的往下流。杀猪一样的哭喊只是在起初吓唬到了他。虽然看不清楚,我仍然感觉到他的戾气越来越重,他的手中是拿着弓箭的,脚拿开的时候,我见他转身从别人手中拿了一枚箭。
箭矢的寒光和他的目光混合在一起。我再迟钝,也明白此刻有危险。危险来临,我开始木讷起来。张着嘴巴,勉强挣扎着做起来,想要往后退。地上的枯草树枝在我的伤口上刮来刮去,我却忘了疼痛。
这个时候的我才看到少年的后面还站在一个人,太监的打扮,看样子是随从。那人模样俊隽,眉目有几分熟悉。我脑子里灵光一闪。这不是顺公公吗?
求生的本能让我一直往后退,想要避开那疯狂的插向我身体的箭矢。目光不住的飘到顺公公的身上。他好像已经认出了我,可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啊!”我被箭矢插中了小腿,那位锦衣少年见到却越加的疯狂兴奋
,更加用力的朝我扑来。我挣扎到墙角。再无路可退,全身的力气也好似消失了一般。我有些认命的停止尖叫。只是最后张了张嘴,朝着顺公公无声的做了个嘴型:“救我。”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自己抵门的小窄床上了。手和腿都痛得要命。福源和福财两个大个子杵在房间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到他们。立刻哇哇的大哭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流,那混合的液体还流进了嘴里,呛得一阵阵的咳嗽。
“这是咋的?珠儿别哭了”福源拿个毛巾往我脸上胡乱蹭:“看,我们给你带来了你最爱的金酥桂花糕。”我哪里还吃得下桂花糕,一边哭,一边流鼻涕,咳嗽,而且开始打起嗝来。整个人一塌糊涂。
也许是我哭得太惨,这三年来,福源福财就拿我当妹子一样,这下难免难过,也站在床边抹眼泪。我们三人就这样在这里宏伟华丽宫廷里的一个小院落,一个狭窄的房间里对着掉眼泪。很多年以后以后想起来,难免唏嘘,也会为当年的真情实意所感动。
哭了很久,哭得累了,又混着嘴里的不明液体把那罕有的金酥桂花糕,我又疼又困,继续睡了过去。
这一夜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家乡后山清澈的小溪,梦到晨时从雾霭中走出来的大黄牛还有,我大哥曾经挥舞着拳头揍过两个揪我辫子的同村小子。还有我娘摸着我脑袋顶,轻轻柔柔的喊我:“珍珠...”
☆、第 7 章
梁其兰把我的食盒放在旁边的柜子上,一边瞄我一边问:“你到底闯了什么祸?伤得床都下不了?”
我埋着头,无法开口。我能怎么说呢。在醒来的第二天,李总管李公公就来“看望”我了。他早在福财福源那里听说了我受伤的经过。除了让我休息两天之外,只是阴测测的笑了一下,说我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万幸。让我闭好自己的嘴巴。
我不明白,直到现在我还不明白,只是折了一枝小小的花枝,为什么我挨了揍,还不能告诉别人。
这样的疑惑让一朵重重的云朵,堵在心口里面闷闷的无法呼吸。以前一直觉得自己身体强健,现在一病,竟是久久起不了床。
嘴巴很干。脑袋里好像又许多的苍蝇在叫。我看着梁其兰探询的目光,有些抑制不住的伤心:“其兰...我想喝水...”梁其兰起身,用桌上的空碗,给我倒了半碗水:“符珍珠,你这一下子都病了好几天了。打算什么时候好啊。我和其芳可是做的三个人的活。”“啊?”我伸出的手顿了顿:“我腿疼......”
“不就是从树上跌下来了嘛!”梁其芳从旁边蹿出来,瘪了瘪嘴:“还真把自己当娇小姐了。”她头上还插着福财送我的紫色碎绢花,那花朵一摇一摇的,看着十分扎眼。我觉得眼睛疼,有些想流眼泪。
下午的时候梁家姐妹去干活去了。我勉强坐起来,拿起冷掉的食盒,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总觉得嘴里全是咸味。怎么喝水都是苦的。
外面日头很晒,进宫之前看到这样的高墙绿瓦总会分外羡慕,可是看久了,这样的房屋,也只是木讷的立在那里,缺乏生气。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总是容易想到那些红艳艳的,扎眼的扶桑花,还有那贵族少年阴狠的表情,当然,还有顺公公冷漠的脸。
我一直没有弄懂,我之所以能活过来,到底是不是因为他有帮忙。晚些时候,福财和福缘二人来看我。福财看到梁家姐妹帮我领的食盒已经完全冷掉。又是些残羹冷炙,便有些气恼。
“珍珠平常为你二人干了多少活?如今她病了,不说照顾周到,起码的举手之劳总是要做的,你二人倒是真不念情!”福财倒是没有指明骂,可梁家姐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梁其兰性子比较急,直接开了门,背靠着门插腰嚷道:“还真是狗拿耗子管闲事了,若说你看上小姑娘模样清秀,想娶回家做媳妇儿也就算了,平常偷偷塞东西给她,有时间久腻在一起
,若不是在这皇宫里都是些假男人,还真怕公公管不住自己的□。”
梁其兰这话极其粗鲁,房间里其他宫女们都嘻嘻哈哈笑了起来。福财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素来直率,如今被人这样嬉笑一顿,脸上顿时挂不住。举起胳膊就像似要揍人的样子。福源赶紧拉住他,低声朝我劝慰了几句,就将他拉出了院子。
我坐在床上,腿不能动,只能干着急。梁其兰见他二人一走,就朝我看过来,冷笑道:“别以为你跟那些太监们好,就比我们高了一等,就是找靠山也要找像样的。”我看着她翻飞的嘴唇,恨不得冲上去咬上两口。梁其芳拉住她,也关了门:“其兰,别说了。”她们二人进来,梁其芳倒是端起床头的食盒,一下子扔了:“既然人家嫌弃,我们也不用劳那个心。看她能顶几日。”
我看着反盖在地上的食盒,那黑漆漆的边角和缺了的底纹很刺眼。
大概是因为昨日跟梁家姐妹有了争吵,福财福源二人也不好来看我,只是支使一个新进宫的小太监为我送了饭来。新来的太监无一例外,有着明亮的充满探究的眼神,神情鲜活,嘴角鲜活,他一定很期待宫里的生活,就跟我以前一样。如今我受了一点伤,却怕了,怕得要死。
就这样沉闷的过了几日,我总算能下地行走了,因为前几日没有洗漱,靠坐的时间又太长,我的背部和大腿都长了红色的疮,看起来十分吓人。流火一般的天气,即使是用水井里的水洗澡,也不会觉得冷,伤口遇了凉水反而没有那么痒了。我洗漱好,又换了干净得床单被褥,这一夜倒是睡得踏实些了。
第二日睡到晌午,倒是被吵醒。李总管又一次踏足我的小房间。李总管嫌屋子又小又闷,就站在门口,咳嗽了一声问:“珍珠啊,好些了吗?”我点点头:“好些了。”可又觉得委屈,就瘪了瘪嘴。“那你什么时候能干活?”他说:“我手里人手也不够,你看你这样久久的病着,帮你干活的人怨气可大着呢。”“我......”我张张嘴,却啥也说不出来,只是一抬腿,伤口还是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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