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云铎突然从床上挣扎着爬起,眼中是慑人的光芒,眼睛瞪得极大,眼珠几欲暴出。我和皇后都震住了,呆呆望着他。片刻之后,云铎半支起的身子软软倒下,圆瞪的眸子仍直直看向帐顶,其中的光芒却一点点消散了。
“皇上!”皇后惊恐地大喊着扑回云铎身上,继而回头大声道:“太医!传太医……”
丧钟长鸣,所有人都伏跪在地,哭声直上干云霄,我木然地跨出院门,没有人独挡我,只因云铎临死前留了一道圣旨,不得阻拦蕙妃去任何地方,更不准伤害其。
皇后命令我即刻离开。说白了,就是赶我走。她现在恨我恨到了极点,巴不得杀了我,但碍于云铎遗言,只能赶我走。我最后看了一眼永远睡去的云铎,他睡着的样子安详了许多,再也没有病痛的挣扎。
我将头上的流云钿取下,放到他枕畔,最后看了一眼他的面容,然后狠狠心转头离开。眼泪也在同
时落下,云铎,我究竟该恨你还是感激你……
我只带走了两样东西,除了高衍送我的结婚戒指,还有那件被我单独珍藏在一个箱子里的布衣,那件土红色的补丁布衣。两年过去,它已经有些褪色,手抚过粗糙的纤维,微微扎手的感觉陌生却又那么熟悉。
脱下了繁复宫装,换上这件布衣,我骑马朝着来时路一路狂奔。我彻底自由了,再没有人能拘束我。不需要去任何地方……因为我现在想去的只有一个地方……
残阳如血,晚风瑟瑟。
城外杀声震天如海浪般涌来,将整座皇城淹没。凌乱脚步声和惊恐尖叫随处可闻,昔日这座歌舞升平的宫殿在众人眼中仿佛成了万劫不复的修罗场,钗鬟零落的宫娥只顾尖叫着四下逃命。
没有人留意穿着一身粗陋布衣的我,更没有人关心知道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穿过道道宫门,离那里越来越近,长途跋涉的疲惫也似乎被一扫而空,我轻轻一笑,撩起被风吹散的鬓角发丝,迎着散逃的人群,一步步走向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殿。
一切都乱了,只有它是静的。
它静静伫立在夕阳下,仿佛如入定的老僧,外界的一切喧嚣和厮杀都与它无关,如果可以,它会伫立千年。
四周渐渐安静,再没有人声吵闹,空旷寂寥的殿前广场仅余我一人。止步被余晖染上一层浅黄的青碧石砖,同那座孤寂的大殿凝望着彼此,是的,人在看景,景未必不在观人。
从建成至今,它还从未如此孤寂过吧?它看惯了历代王朝更替,目睹过血溅宫阙的悲剧,今天它将见证什么。
我提起步走上云阶,一步一顿,仿佛走得万般艰辛,又似万般留恋。这是帝王御道,我走得这样慢,孤独的背影被拉得很长,映在那余晖中依旧温润如昔的盘龙云壁上,如同一个虚无的幻影。
高高的云阶终于被我完全踩在脚下,回首来路,百尺长阶,惟有萧萧晚风。我突然笑了,如果没有可能陪他一起站在这里,那就让我描摹一遍他即将走过的路线吧,走过这长长的云阶,站在这接受万人朝拜景仰的盘龙云壁之上。
杀声愈来愈近,宫城早已是一座空城,杀入其中早已是不费吹灰之力。
余晖中尘埃细细,殿中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颓靡的昏黄中。我恍恍惚惚地望着那抹愈来愈黯淡的余晖,伸出涂了丹蔻的手指,
出神地望着。
皇后那失了优雅瞬间的暴怒面孔突然闪现脑中。
“她害死了你!你还要护着她!为什么!是她!是她害死了你啊!是她啊……”她不可置信地尖叫,最后变为歇斯底里地泣喊,这个温婉贤惠的女子终于崩溃。
她说的没错,我害死了那个人。那个人,是我曾经倾心爱过的,也曾狠狠将我伤害,我应该恨他,但他已用命来偿。我应该谢他,却是在他弥留之际才知道真相,甚至来不及说一声对不住。
我是一个狠心的人吧,他死了,我却决然离开了,独自踏上返回这即将被攻陷的京城的土路,独自返回这将死之城,去见那个在我心底扎根的另一人。
也许,我不是一个好人。
自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年,从心心念念地想回去,到为了自由而拼命,再到只为了幸福而追逐,最后到愿意为了某一人而牺牲一切,甚至放弃了重回21世纪的机会。是的,也许我疯狂,也许我痴傻,但是这些都留给后人评说吧,我只想用力追逐自己心之所至。
这种执着,一如我此刻的等待,我在等待,等一个奇迹。
最后一眼,即便这个我为之默默付出之人早已不记得了我,我也要等下去,成全我在这个时空最后的执念。
……
天色渐渐暗下,晚风挟着血腥扑入殿内。
杀声愈来愈近,我尽力挺直腰板坐在龙椅上。细细抚平衣摆上那一道由于久压箱底而形成的褶皱,褶皱下面是一块用同色布料打起的补丁。这件布衣是当年他送给我的。
那天,他猎到了一头肥壮的野猪,一进门顾不上吃饭,便高高兴兴拉我出门。我从来不知向来稳重的他为什么事会高兴得像个孩子。
他二话不说,带我划船去了岸上的集市,将野猪卖了换做钱,一脸幸福的笑容,一本正经道:“娘子,我想给你作件新衣。”
当时的我扑哧一声就笑了:“你给我做新衣?你会吗?”
他故作恼怨地瞪我一眼,唇角却是藏不住的笑意,随后狠狠拉着我的手将我拖进了裁缝店。
这件衣服,用的是很便宜的布料。并不是卖野猪的钱不够,而是我罗列了一推柴米油盐和生活必需品,扣除这些就所剩无几了。
我振振有词一番论述后,便笑吟吟地将一堆钱收进怀里,挑了一块最便宜的布料,他生气了,坚
持要挑一块好的,我抢过老板手中的剪刀大手一挥,往自己挑好的布料上扎了一个洞,这下不要也得要了。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我,气恼又不得发作的表情足足让我随后乐了好几天。
但就是这个洞,让一件新衣一做成便了一件打补丁的新衣。看着我穿着这布衣屋里屋外快活得不得了,他的笑容里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歉疚,仿佛做错事的是他。
他呀!心里悠悠叹了一声。
越想他,心底的那个洞就越大,像再也弥补不好。一遍一遍地抚着这个补丁,只剩下紧紧咬唇不让自己哭出的能力。
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愈来愈近,黑暗的大殿中,我抑住泪水,努力坐直。抬眼望去,数只火把已将殿前广场照亮。
一群士兵擎着火把闯入殿内,大殿被这突然的光明照亮,那群士兵却都不约而同定在同一个呆住的表情,随后面面相觑。也许,他们是被一个敢独自坐在龙椅上等待敌人的女子吓到,也许仅仅是惊诧于这座空城般的皇宫里还有一个活物。
我没有将目光过多停留在他们身上,而是高高越过他们,望向殿外那不可知的暗夜,心底的痛苦夹杂着欢欣,顷刻之间变为了不可名状的辛酸。
仿佛隔了一千年那么久,殿外响起了那熟悉到陌生的磔磔靴声。指甲深陷入掌心,心头被狠狠掐住。
包围大殿的士兵退开让出一条道来。我努力睁大眼,想努力看清那道身影,却发现无济于事,眼中不知何时溢满的泪水将面前一切都扭曲成一面巨大的五色琉璃镜,惟有脑海中那夜夜午夜梦回的黑曜石般眸子越来越清晰。
一个低沉而冰冷的声音清晰传入耳中:“祸国妖妇,得而诛之。”
泪水悄然滚落,眼前骤然清晰不少。
那人已举起了雕翎长弓,那双坚强的手臂曾努力为我撑起一片天,而此刻正挽弓向我。那双黑曜石般坚毅的眸子曾温柔地看过我,而如今却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他,早已不认识我。
我当初让他喝下忘忧泉时,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是我让他忘了我。如今,他有疼爱的娇妻,有活泼可爱的儿女,还将拥有这分裂数百年的万里河山,他将是万世敬仰的开国帝王,他将名留青史,将载于史册,然而无论他是什么,都再与我无任何瓜葛。
心口被撕裂的巨大伤口,呼呼
地穿过千年烽烟,让灵魂深处痛得无处遁逃。凄然一笑,我高高仰首,缓缓闭眼,滚烫的泪水顺着脖颈滚落衣领,灼出一路伤痕。
罢罢罢,此生爱与恨都已远去,连我也无法分清自己所做的对与错,但这些都已不重要了。我对不起的人太多,对不起我的人也太多,但我惟不愧对天下苍生,即便这其中夹杂着我的私心。
惟愿从此以后,天下一统,四海升平。
那高举的雕翎瞄准了我喉间,弓满箭落……
作者有话要说:偶滴神仙哪~~~终于写到楔子那一章了!好艰辛的一个过程~
小高说小沐是祸国妖妇,是因为当年江边会盟的时候,他发觉小沐一直看自己,后又得知这女人居然是护国公主升职上去的,就认定其是靠美色勾引自己“皇兄”乱伦的,然后就记住她了~
☆、万世苍茫动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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