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一块青色巨石,眼前赫然出现一个红顶琉璃瓦红漆雕花柱的小亭,在一片青翠中不禁让人眼前一亮,正如一个隐于幽谷的佳人。亭中不见一人,雪白的大理石桌上摆放着些许物件,笔墨纸砚皆全,桌中间平铺着一张画纸。
到底是何人于此幽深之处作画,见四下无人,我好奇之心骤起,便小心步入亭内,只见那张画纸上远处幽幽大山漫覆白雪,寒江冰凝,近处却有一处高阁亭台立于山间,一个孤独的背影负手远眺。
此画意境透露出的冰冷无望让我顿生凉意,那个独面一片寒雪的孤独背影似乎触动了我内心某处,鬼使神差我提起画笔,在亭边画出一支蜿蜒探出头的红梅,霎时让纸上一片方寸天地间有了一丝暖意与希望。
我从小便喜欢画画,如若说弹琴鼓瑟之类不是我所长,画画却是生平一大乐事。画罢,我扬眉满意一笑,正欲将毛笔放回原处,便听得隐隐有脚步之声传来,急忙扔了笔跑出亭去。
我边顺着来路往回疾走边回头四下张望,不料却与一人于大青石拐弯处堪堪迎面撞上,额头撞于来人肩上,不疼却有点晕。
抬头一看便吓了一跳,这人绣金衣袍,桀骜淡漠的眉目此刻正蹙眉微怒地看着我:“哪个宫的奴才!放肆!”领口上赫然绣着飞龙图案。
我砰然跪到硌人的石子路上,以额触地:“太子殿下,饶命!奴婢知错了!”心里暗暗叫苦,苍天啊,怎地就撞见了太子。
听得一声轻哼,那双绣金靴子便从我眼前渐渐远去,似乎是要步入那座小亭,我心底暗叫不好,再看太子并无回头看我叫我起身之意,这意思应是罚跪了,可眼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总不能等他来审问我吧?遂心底一横,壮着胆子起身便跑。
头也不回地拼命狂跑,一面埋怨自己着了什么魔风居然去添那画。如今已被太子看见,若他日认出我便是宇文良娣,那我装病这招便彻底暴露了,那可是欺君死罪!一句话,离开,得马上离开!
长远来说,我虽然不放心身边的几个宫人,也不让如缀帮忙打听,但总这般自己打探毕竟不是办法,必须得寻到个可信可靠之人尽快探问才行。这么一面想着一面急急往山下跑去,匍钻出山脚树丛,却差点又同一人撞上。
“哎哟!”那人被树丛中钻出的我猛然一吓,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原来是个内侍。
“对不住,对
不住!”我口里道着歉,急忙错身闪开,却没有缓下步子,今天这是怎么了,老是惹事。
“站住!哪个宫的?这么冒冒失失!”他却不放过我,不依不饶地追问。
我急忙加快脚步,想尽快摆脱他,谁知那内侍腿脚利索,三两步追上来,一甩拂尘将我拦住。
我只得停住,腆着脸道:“公公是在叫我吗?奴婢听力不大好。”
只见那褚衣内侍一甩拂尘,颇为轻蔑地将我望住。
“公公,奴婢有急事,方才不是有意,请公公见谅!”我急忙哈腰道歉,心里只想让他赶快放我走,一会儿太子赶追来便麻烦了。
那内侍却悠然踱步至我面前,眯眼上下打量我,问道:“你是哪个宫的?面生的很!”
“我......哦......奴婢......春选方才入宫。”我将头垂得更低,小声答道。
“洒家问你哪个宫的?”那内侍不依不饶道。
我被逼的无奈,遂抬头道:“奴婢是......”说到这里便即刻顿住,目光越过那个内侍肩头直直望向其后不远处那个高大的身影,惊得不能言语。
那人广袖华服,黑色绣金蟠龙长袍,墨玉王冠高束,冷峻眉目不怒自威,此刻他似漫不经心般立于道旁,深邃冰冷的目光却似利剑一般射来。
睿王高衍!我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此时并未化“妆”,脸上没有红点和眼部阴影的我,此刻和半月多前在宁湖边上是一模一样的容颜!我只觉一阵心悸。
那内侍感觉到我的目光不对,不悦问道:“你哑巴了?”随后扭头看去,只一眼便急急下跪请安。
睿王没有理会这内侍,只是冷冷审视我。既已被撞见,我便索性不再闪躲,抬头同他对视。心底骤生一计,绕过内侍,大胆上前福身行礼柔声道:“王爷来得正好,太子特遣了奴婢特来指引王爷前去赏花。太子殿下已恭候多时,王爷请吧!”
睿王冷冷的目光里突然迸出一丝惊讶,随即似笑非笑地直直盯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心里发毛,说实话这招不知结果会如何,如果他当场揭穿我,那后果不堪设想。
半晌,他似乎很满意我的窘态,扬眉笑道:“好,引路!”
跪在地上的内侍身子一颤,没有料到我是太子身边侍女。我得意瞪那内侍一
眼,这个细微表情却一丝不落落到睿王眼里,他眼里的玩味更重。
“请问姑娘欲将本王引至何处?”身后的睿王突然发问。
我带着睿王在御花园左拐右绕,其间一言不发,也不回头看他,心里希望他要是跟丢了才好呢。这睿王不愧是行军打仗惯了,腿脚还真是很利索。
我转头谄笑道:“王爷,奴婢入宫未几,对御花园还不是很熟,要不您在此稍候片刻,奴婢寻到路便即刻回来引王爷前去。”
“噢?你还真知道本王要去往何处?”睿王大步踏前立于我面前。
“王爷不是要去见太子吗?那......那便是奴婢记错了......奴婢入宫未几,愚笨得很,王爷恕罪!”我挠头装傻道,明知这招很傻,却不得不掩饰。
“入宫未几?为何本王看你眼熟的很。”睿王戏谑地看着我,声音仍旧冰冷。
“王爷乃大景之肱骨,英武非常,仰慕女子自然多不胜数,见得多了自然也就看着难免有相似的。”我讪笑道。
“是么?本王倒觉你长得颇像一位故人。”睿王漫不经心言道。
我陪笑道:“王爷抬举奴婢了,奴婢怎会有幸识得王爷这样的贵人?奴婢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这便去寻路!”说完便转身欲走。
“慢着!”睿王上前一步挡住我,我一个收势不及直直撞上他坚实胸膛,鼻梁一酸,二人对视一眼后即刻弹开,各自立于三步开外。
我面上开始发热,遂抬首支吾道:“奴婢,这便去寻路,王爷稍候。”
“你到底是谁?”睿王突然伸手将我拦住,往前一步将我前路挡住,隐去戏谑,他的眼神除却冰冷,充满了怀疑。
我一顿,莞尔一笑:“奴婢是太子宫里的。”这句话模棱两可,良娣是太子宫里的,宫女也是太子宫里的。
炫目的阳光下,睿王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仿佛如一潭晃动着幽光的深泉,让人有种眩晕的错觉,突然他微微眯眸一笑,仿佛看到了一件万分有趣的东西,但还包含着几分凌厉的警告。下一刻他已转身,负手大步而去。
他居然未再说一句话,就这么走了?还有那眼神是什么意思?看戏还是警告?我有些莫名,不过难道我还等着他将我揪到太子面前?今日,他未揭穿我,已是万幸。这个睿王绝对不简单,我的把柄已捏在他手上,唉!日后
又多了一个要小心的人。
“你说那是谁啊?那么好命!”
“就是啊,有好事还不愿出来认呢!真是怪了。”
“听说有两个出来冒认那支玉簪的宫女,被太子罚到御盥司了。”
这几日,宫里四处议论,那日太子与一侍婢在御花园巧遇,太子一见倾心,那位佳人却匆匆隐去,遗落一支水色玉簪。这几日,太子便在后宫寻起了这簪子的主人。
我摇着轻纱罗扇,忍不住轻声苦笑,哪里是什么偶遇,分明是我中了魔风去给他的画添了两笔,可这太子也真是,宫里能诗会画的女子多了,为何单同那个画红梅之人过不去。
许是与太子相撞的那一刹那,将我头上的玉簪撞落,但我急于匆匆离去并未察觉,这便成为太子寻人的凭证。
“韵玦啊,你这巧心思把我这老骨头哄得天天开心,倒是说说要些什么赏赐啊?”太后尝了一口雪白糯软的云片糕,赞不绝口,遂笑盈盈问我。
“太后喜欢便好,臣妾不敢要什么奖赏。”我福身乖巧答道。
“唉,怎么学得跟那些个妃子似的,尽跟本宫说这些客套。”太后佯怒蹙眉,“说吧,想要什么,说出来。”话语已是转含笑意。
我心头思绪转圜,抬眼看太后仍是和煦慈祥,便大胆探道:“回禀太后,托太后的福,吃穿用度这宫里众人也颇为照看臣妾,臣妾不缺什么。只是臣妾愚笨,许多事情还需有人从旁提点指教,所缺的,所缺只是身边知事可亲之人。”
太后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说来,片刻静默随后一口轻叹,浅笑言道:“我明白你的心思,这宫中之事我如何不懂。吴嬷嬷在宫中多年,知礼知矩,你有什么不懂的,便多向她问问,有什么事,也可遣她前来。”
我心下狂喜,太后这番言语已是暗示吴嬷嬷是她的人,皇后的刻意刁难和设计陷害,已让我对身边的那几个宫人内侍的忠心不禁有几分担忧,如若我身边真有皇后安插之人,那无异于怀抱着一条毒蛇入眠,恐怕有朝一日,我也会成为下一个怡贵人。当务之急得想办法甄别落霞阁的几个宫人,如今太后告诉了我个可信赖之人,怎能不让人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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