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乱拿手一摸,满掌的水滴。
我落泪了吗?
痛失娇儿,身陷囹囵,连累我那个霸道张狂总不肯放过我的前世冤家,不得不走向准备至于他死地的陷阱。
前路尚未卜,生死不可知。
可在伤心,还不是落泪的时候。
毕竟我还没死,唐天重还没死。
纵然我注定活不下去,我也不能眼真正的看着他死。
我挪动了一下身体,看向自己眼在棉被下的衣衫。
隐隐记得落胎后唐天祺曾叫来个浆洗的夫人过来帮忙。可我的衣衫还满是血污,只为我换了条甚是粗劣的中裤,已被体内流出的鲜血浸湿,想来连我更换的衣服都不容易找。
何况,对唐天祺而言,能记得送一大碗鸡汤和一盅补药来,已经算是有心了。
有心做他有情有意的唐家二公子。
胃部空的厉害,却卷的没有一点食欲,突然间瘪下去的腹部再也没有了叫人欢喜激动的胎动,死一样的冰冷。
但我还是捏着鼻子喝完了唐天祺送来的药,然后把鸡汤喝得一滴不剩,恨不能酱骨头都专做能让我迅速恢复过来的营养。
一个时辰后,我终于能颤着双腿,扶着山壁慢慢蹭到洞口。
如我所料,四名唐天祺的近卫正在洞口看守着。
我深吸一口气,扫了眼下方的山谷和山谷中连绵的帐篷,清晰的吩咐道:“告诉唐天祺,如果不想让我在大年初一前便死去,请给我预备食物、药物、热水、干柴、干净的被褥和换洗的衣服。”
近卫似乎怔了怔,嘀咕道:“这么多的要求?”
我抬眸,弯起眉眼,冲他们嫣然一笑,“二爷最是有情有义,他不会局的这些要求多。”
近卫被我小的一失神,相视几眼,果然下山通禀,到傍晚过来是,除了干柴,便是一个大大的包裹。
“二爷说,这是山里,又是军中,有些东西运送不变,热水食物什么的,让姑娘自己弄。”
打开看时,里面果然有干净的锦被和棉衣,再就是两口小锅,一只药钵,几副包好的药,以及粳米、银耳、红枣等食物。
像唐天祺这等自以为正派的人物,大凡觉得亏欠了谁,心里总不会太乐意相间的,一面时时想起自己到底私德有亏。
唐天重的母亲虽然害了他的母亲和他那未出世的弟妹,可是唐天重待其极好,我更与他无冤无仇,被他折磨到这样的地步,还在做着他半死不活的棋子,如果提出并不过分的要求,他自是愿意略作弥补。
几名近卫见主人对我还算敬重,总孙不敢太过怠慢,动手帮我架起小小的锅灶,又弄了个大刚进来,为我出满水。
用热水情节了身体,换了干净的衣衫,再回到厚实的锦被内躺着时,果然觉得这腊月的寒意淡了些。而我要做的,是尽快回复斜体能,以求伺机逃出。
锅灶自然只能设在山洞口。
我只做不经意,每次用干柴煮粥煎药时,都洒了些水在柴上,那烟气便冒得比平时浓密许多。
这个山洞位于半山腰,周围有青松翠柏掩映,平时不易察觉,但若有事先发出的讯号,山下的兵马顷刻便能将整个山头位的水泄不通,这大约便是唐天祺关押我的原因。
从下面的军营往上,偶尔看到树木间冒出青烟并不奇怪,但如果连着数天从同一地点连连出现烟气袅绕,有心人总会注意到。
我已知这里山下的兵马大多是唐天祺的直系。唐天重平时亲自督率的十余万大军则在距此甚远的扶风郡住宅。唐天霄不把我送往扶风郡,却送至唐天祺这里,当然是提早算定我会有场“飞来横祸了”
唐天重素来行事谨慎,也未必就对自己的弟弟毫无提防,如今,我只盼唐天重也有亲信安插在军营里,留心到这里不妥,在除夕之前便将我就出去,那么困龙峡的圈套便不攻自破了。
我很努力的吃这个类羹汤,尽量宜滋阴补气的药物调理着身体,体力果然渐渐恢复了些,可心里还是空的厉害。
唐天祺令人给我找来的衣服是质地很寻常的棉质素袄,触手还算如软。每每抱着膝依着山壁看太阳东方升起,又在大片的幻紫流金中与西方落下,将我和柴火的余烬一点点笼到黑暗中时,我自己也仿佛融到了那片黑暗中,脑中空荡荡的昏黑着,不敢去想落地时还能蠕动的胎儿,也不敢去想唐天重找不到我一头栽入圈套的凄惨。
至于我自己回流落到怎样的地步,反倒不在意了、
我是这么空,这么空……
不论到哪里,不论生于斯,不论老与丑,都不重要了。
我只要……
他能好好的活着。
唐天重能好好的活着,不会因我而死去。
如果命中注定,我真是红颜祸水,我唯一想祸害的人,只是我自己。
我并没有什么机会去套那些轮班的近卫们的口风,但我到底知道,那个满天灰蒙蒙飘着大朵大朵铅色乌云的日子,便是除夕了。
除夕……
近卫们抱着肩在外哆嗦,抱怨道:“这仗还不知道要打到几时,今年要在这荒郊哑铃过年了。”
这样没有阳光的日子,我抱着肩缩回锦被哆嗦。
没有人来救我吗?
唐天重……
终于被弟弟温顺恭敬的外表迷惑,没有猜疑到他身上吗?
而仅凭我自己,我该怎样从千军万马中逃开,好去告诉他,不要去困龙峡,不要去困龙峡……
天重,天重,我不要你死!
还是如此憋屈冤枉的被人暗算而死!
山野沟壑间的寒风刮过依旧路易沉沉的松柏,树叶的呜咽声迷离破碎,带出的气息尽是北风的凛冽,令人难耐的肃杀阴冷。
这边是除夕吗?
竟比我平生所度过的任何一个除夕都萧瑟凄凉得多。
吞下喉间的哽咽,我一下接一下的深深呼吸着,平定着那喷薄欲出崩溃情绪、
这时,我忽然便激起了唐天重的话。
他说,我省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他若死了,也绝不放过我、
这人好生霸道,也不问自己好歹,便只许我跟着他一人,生也相随,死也相随,总不许分开。
其实想想也没什么。
我原也说过,若他死了,我也陪他一起死。
纵然他死的委屈,若有我伴着,想来也不致太过寂寞难受了吧?
心里忽然变安谧了。连揪紧的心也似放松了开来,鼻尖便萦上了不知哪里飘来的一丝腊梅暗香。
想是山野间不知哪里的罅隙野生的梅花吧?
一个飘零身世,十分冷淡心肠。虽是无语诉凄凉,犹抱孤恨倾幽香。
这世间不如意之人,不如意之事,原本便是占八九,我先有庄碧岚倾心相待,后又唐天重同生共死,又何必心怀戚戚?
只是终不能见唐天重一面了。
不知他这样不通文墨的粗人,到底明白了我送他的词没有?
拿了一根竹筷在手,我定定地瞧着一纸空碗伴奏着,低低的吟唱: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双花双叶又双枝,无无非成双一。
不想离别,却不知那根叫做思念的丝,有没有扣到彼此的心头?
从头到底,一心萦系。
夜已深,很凉。
咆哮的北风吹不散梅蕊幽而淡的清香,但而被有节奏的丁丁声敲得零落,申万温柔的歌声便幽幽传开,用清越的声线冲开除夕夜风的劲列。
外面传来守卫的低语,似在惊讶我的一反常态。
可惜了我的好曲子,不能让唐天重听到,却让这些俗人听了去。
有些意兴阑珊的叹口气,我丢开爽快,将素白的袍子拢紧,搓了搓冻得红肿的手。
“很冷吗?”
耳边忽然听到唐天重似他惯有的低沉,那样怜惜的问我。
我一惊抬眸。
四壁萧条,小小一盏油灯在地上明灭,把握自己的身影投在被褥上,单薄的似乎可以被冷风轻轻吹散。
回旋耳边的声线,竟是我的幻觉。
但那夹杂在风中的喊杀声,难道也是幻觉?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连在洞外的守卫也在不安的交谈。
“那边是不是出事了?”
“着火了,着火了,那便是粮仓!”
“看看,西面有人示警,是有敌人攻过去了!他们声东击西,表面烧粮草,暗中是想灭点我们的骑兵营1”
“攻来的人看来不少啊,那我们要不要把他押回军营中?”
“这……中军大营应该会有安排吧。”
“那边忙乱起来,还记得这里?如果被人钻了空子趁机借走人,我们可担当不起!”
另外的人便嗤笑起来,“要劫走这姑娘,无非是康侯,皇上那里弄了个假的请姑娘,这不是已经打了好几次了,哪里会想到人在这里?”
我这才知道并不是唐天重没有想着就我出去,摆脱受制于人的困境,而是唐天霄太过狡猾,按着送走我,明着依然用与我想象的女子吸引着唐天重的视线。
一个关心则乱,一个无欲则刚。
这场旷日持久的抗战,怕是要以唐天霄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作为收场了。
不论胜负,还没被唐天重怀疑上的唐天祺,绝对不会是任何一方的攻击对象。
那么,现在又是什么人在这 除夕之夜与他对上了手?
我紧贴山壁站着倾听外面的动静皱眉思索时,忽然听到守卫断喝,“什么人?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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