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疼么?别怕,太医说了,内腑瘀血已清,好好调理,自然会平复过来。”
他低着头凝望我,微凹的眼睛幽黑深沉,依稀可见素常的骄矜冷肃,但此刻却的确正柔和温软着。他的手为我拂过长发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时搭于我肩头,轻轻地抚摩。
掌心的温暖,陌生而遥远,让我禁不住只想退缩。
“多谢侯爷搭救!待皇上痊愈,必会感谢侯爷今日相救之恩!”我用手腕支起身,一边向后挪了挪身,一边恭身向他道谢。
“你说什么?”唐天重的眸子蓦地收缩,大手如愿地从我肩头抽回。
我转动着目光,望向窗外明亮耀眼的阳光,微笑道:“我一定也睡了好久吧?有那么长的时间,皇上龙体也该痊愈了!”
唐天重站起身,冷冷地盯着我,嗤笑:“宁清妩,你到这时候,还记挂着你的好皇上么?你怎不想想,他若真能护着你,又怎会让你落到这步田地?若非本侯得报,及时赶入熹庆宫中,你在三天前就被扔到乱葬岗了!”
可就是被扔入乱葬岗,还不是拜你所赐?难道还要我心存感激?
“宁清妩也感谢侯爷救命之恩!我既已是后宫昭仪,皇上便是我的夫,我的天。可惜我一介弱女子,身无长物,无以回报,自然冀盼皇上能代为报答了!”我笑了笑,慢慢卧下身来,将头转向内侧,瞑目养神。
身后好久没有动静。
我正猜这个倨傲自负的男人是不是已经离开时,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然后便是侍女低低地相问:“侯爷,姑娘像是睡着了,要不要叫她起来吃点东西?”
“太医怎么说?”唐天重的声音居然就是身侧,听来平静和缓。
“太医说,饮食正常了,恢复得会更快些。”
我的肩便又被轻轻地拍了拍,“清妩,吃点东西再睡。”
侍女的托盘里,是六样不同的羹汤,龙眼燕窝,种种不一,都是滋补上品,正冒着腾腾的热气。
“要吃那样?”唐天重微笑着问。
我迟疑了一下,轻声道:“冰糖莲子羹。”
唐天重皱眉问侍女:“是哪一碗?”
侍女犹豫地望了我一眼,才说道:“是……刚被撤下去的那碗。”
唐天重眼底闪过不耐烦,回眸瞪我,“既然喜欢吃,刚才怎么不说?”
我轻笑,“侯爷见谅。想来想去,还是原来那盏好吃。”
一语双关,暗藏机锋。
他不是笨人,言外之意自然听得懂,脸色沉了下来,忽而一拂袖,喝命:“端来给她吃!”
他说完,转身走出了房间,顿时让我心神一松,再喝着送过来的莲子羹时,也觉味苔已经恢复过来,果然香甜得很。
没有心的莲子,不苦。
并未刻意打听,我也很快弄清,其实我并未离开皇宫。
这里是勤政殿,摄政王父子在宫中处理政事的处所。这间房间,正是唐天重本人在宫中的寝室,位于勤政殿西南角,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赋莲阁。
这个最常出现在我身侧的侍女,也是唐天重的贴身侍女,名唤无双。
连侍女都无双,更遑论其本人的傲慢无双了。
想到他居然能对自己堂弟下那样的毒手,即便是他在最后关头救了我一条小命,我也对他殊无好感。若他到房中来看我时,我不是侧身往里装睡,便是疏远有礼地向他微笑着,打听唐天霄的病况。
到底我的伤势沉重,又有着个名义上的昭仪身份,虽是落入他的掌控之下,他倒也没有像那晚那样对我无礼,只是在我问到唐天霄的病况时,脸色会明显的沉下去,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去。
我没有向他问起南雅意。
从他日夜出现在勤政殿,便可以想像他对南雅意的冷落。
好在,南雅意和我一样,并不需要他的怜爱和关切。能在深宫大院的一隅,不引人注目地安静生活着,便是我们目前所能冀盼的全部。
虽然没有人告诉我,但从皇后还有心思处置我,勤政殿还能如常地人来人往,我料定唐天霄应该并无大碍。
既然我已是宫中昭仪,他若是无事,我被接回怡清宫,那是早晚的事。即便唐天重位高权重,也不能将一位妃嫔长久扣留在自己身畔,以免惹人非议,坏了自己的名声。
相比这个让我时时不安的康侯,我更希望回到唐天霄身畔。至少他会尽他所能维护我,并且……由着我安静地活着,等着,等那个可能再也见不到的人。
只是得罪了沈凤仪,日后在宫中想安稳立足,只怕更不容易了。
唐天重并不擅于察颜观色,但心思的聪敏机警,并不在唐天霄之下。几度见我面含愁色,便默默走到一边,让无双泡了酽酽的浓茶来,静静地品啜着,许久都一言不发。
而我比他更习惯于沉默,哪怕一整天不说一句话,我也不会觉得寂寞无聊。我只是奇怪,明明听说过,摄政王已将手中大半政务交由这位长子处理,他哪里来的时间,整天呆在房中,和我这个比哑巴好不了多少的无聊女子相对,静静地品茶,除了彼此的呼吸,什么也听不到。
难道他不会觉得无聊?
身后的疮伤渐渐结痂,随之而来的就是肌肤上的刺痒难耐。想来太医早有交待,我虽忍着不说,无双也发觉出不对,每日午后便垂下帏幔,解了我的小衣,为我涂药。
“姑娘觉得舒服些了么?”无双轻柔地涂着药,笑着告诉我,“这是侯爷让太医院特地配制的良药,不但清凉生肌,而且可消除疤痕。太医说,用了后伤口恢复后保管不会留下痕迹,可以平复如初呢!”
不管唐天重叫人配制这药费了多大的心思,我心中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别的倒也罢了,无双给我换药时,他一个大男人,居然大刺刺呆在房中并不避嫌离去。纵然隔了帐幔一言不发,也够让人浑身不自在了。
他的霸道和傲慢,实在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
冷剑霜刀,寂寞芳菲度(二)
这日一觉醒来,见窗外一线明光透过,天已大亮,不过轻咳一声,无双已端了热水过来让我洗漱了,只觉神清气爽了许多,连伤口也觉不出疼痛了。
正想着要不要下床去,到窗口透透气时,忽闻轻而沉稳的脚步声传来。不用抬头看,我便能猜到来人必是唐天重。
想散心的心情一扫而空,我默默闭上眼在坐在床上养神。
唐天重已在低声问无双:“她醒了么?”
隔了随风飘拂的轻淡帏幔,无双看了我一眼,答道:“回侯爷,已经洗漱过了,还没有用早膳。像是有点乏,正闭着眼养神呢!”
唐天重点点头,便不再说话,径自走到一边的书案上,翻阅起案上的成叠的资料。
我正想着要不要饿着肚子保持沉默时,门外忽然传来朗朗的笑声,伴着年轻人清脆的话语。
“大哥,我就说你怎么几天都不回府,原来传言是真的,大哥真的在勤政殿金屋藏娇呢!”
隔着帐幔,影影绰绰,虽看不清容貌,但尚能看得出,来人是个年纪极轻的少年,身姿挺拔,举手投足有种出身富家的傲气。
这声音很是陌生,我确定以前从未听过。但敢这样不经通传径闯唐天重内室的人屈指可数,他既称他为大哥,多半就是唐天重的弟弟、摄政王唐承朔的第二子唐天祺了。
果然,唐天重见了少年进来,慢慢地阖上手边的折子,神色间难得泛起一丝亲近温煦的笑意,问道:“二弟,怎么有空跑这里来了?”
唐天祺走到预备给我的早膳跟前,散漫地取过勺子,喝了两口,才道:“我能有什么事呢,刚到太后那里玩儿去了。”
“玩腻了,便到我这里玩?”
“看看他们口中的美人到底是怎样的。”
唐天祺说着,毫不避忌地走过来,撩开帏幔望向我。
果然才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容貌俊秀,一双黑眼睛同样微微凹下,却滴溜溜四处乱转,极是灵动活跃,和唐天重那身沉着肃杀截然不同。
见我抬眼,唐天祺又笑了起来,“大哥,果然是个病美人呢,西施捧心,我见犹怜啊!”
唐天重走过来,同样望了我一眼,对着他兄弟的那温煦笑意尚未散去,让他面部的那种冷肃略略和缓了些。
“醒了?”他淡淡笑了笑,不动声色地一拉弟弟,将唐天祺拉开,才吩咐道:“无双,给宁姑娘预备的早膳呢?”
无双忙应了,端了几样早点茶粥过来,笑道:“我也想着姑娘应该饿了。多吃些,恢复得才会快。”
我点点头,默默用着早膳时,但听唐天重已关切地问起唐天祺:“太后提到了她么?”
“她?”唐天祺的笑声里带了几分调侃和顽皮。
唐天重有些无奈般指了指我,说道:“哦,就是她,宁清妩。”
“宁清妩?好名字!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她的名儿呢!父亲和太后提起来时,都说是宁昭仪。”
唐天重显然不愿意认可我这层身份,哼了一声,才道:“他们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太后怪沈皇后行事唐突,又说你也有些傻了,怎可把后宫妃嫔带入自己住所休养?父亲也皱眉,听口气也怪你这事做得有玷清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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