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赶紧说道,“奴婢陪你进去,这样行了吧。主子的心性偶尔也像个孩子呢。怪不得皇上赞你娇憨,把两个形容女子最好的词用在了主子身上呢。”
我故意撇撇嘴,“听起来到像是说我是山野之人,憨憨痴痴的,我宁愿谁说我美貌无双,皇上他说人也不带脏字儿!”
婉言“咯咯”笑出来,“哎呀,我的好主子哎,可别贫嘴了,赶紧进殿入座才是。皇上可不是主子说的那样的人,他说是称赞就一定是称赞,主子你只管听着享受就是。”
她对皇帝似乎很了解,然而想着等下就会见到的人,我紧紧的握住她的手,这是我为什么要她一起的原因,我需要有个人握着我手给我撑下去的力量。婉言只当我紧张,微笑着拍拍我的手,“主子宽心,有奴婢陪着你呢。”
一进殿,琉璃宫灯摇曳的花影下,不少美貌的宫女端着杯盘穿梭其中,大明宫如今遍植凌寒傲雪的宫粉梅花,芬香怡人,艳红或淡白的花蕊在寒风里微微颤动。
西雪抱着十七公主从那边的厢房穿过来,“妹妹,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进正堂去,你风寒刚刚见好,不要回头又躺下了。”
我和着她逗弄眉眼清秀的小公主,说着话一起进殿。偌大的正堂,门窗用软棉遮上,屋内的四角燃着红红的火光,跟外面的冰天雪地里的寒冷是天壤之别。魏扶风坐在正中的高位上,左右依次下来,琅铘苏闻,十四王爷,和诸多大臣。后妃的座就只有两三张,紧紧的靠着皇帝的座。
为皇帝宗室子嗣取名,是朝廷大事,后妃不能过多参与,西雪在皇帝的右边坐下,秦莲在她的下位我自然在左边落座,婉言跟着在我旁边坐下。下去的位坐着琅铘苏闻,十四在我对面坐下,柳无双还没有来,魏扶风的眼睛不停的扫着殿门。
我精心的装扮,魏扶风不瞧在眼里,反而是侧座的琅铘苏闻冲我笑笑,我垂下眼帘,没有抬头看看对面的十四。
似乎所有的人都到齐了,十四王爷的柳王妃才姗姗而来。叮咚清澈的玉佩饰物撞击的脆声,敲得我脑门嗡的一声,绣鞋的木盆底磨着明黄绒毯沙沙作响,她独有的兰草香味润芬袭人,一进殿几乎所有的人都闻到了这来自春天的味道,全部都静悄悄的看着她,这个殿内仅有的三个后妃都被她比下去了。
我深深的,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尽管心跳如雷,我还是抬起头,看着在十四王爷身边娉婷入座的柳无双。高高的绾发,衬着肌肤如雪,眉目如画。碧翠的珠钗,眉心一抹胭脂色泽的烙印。身上穿着薄红浅金的褥服,身段妖娆修长,微微露出一截香酥的藕腕,嫣红的镯子光芒夺目。
她二十有五了,浑身散发着闺房妇人诱惑的韵味,眉梢眼角越发的柔情似水,她微微挑眉斜斜的冲十四王爷娇嗔着,说话是软软的吴侬语,十四也以江南话哄她,顺手将她的衣袖拉下遮住如玉的肌肤。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就像一幅画,那样的般配,令人不由得羡慕。
十四溺宠的看着他,魏扶风则悄悄的狠狠的贪看她的笑颜。嫉妒像毒蛇一样爬上我的心头,我慌忙的端着酒杯,灌下一杯甘醇的扶桑酒,明明是甜腻腻的味道,却将我辣得眼泪都涌上来了,心口火辣辣的一片。我赶紧低头,拼命的吸气,眼睛模糊了一阵,然后止住痛楚,又开始明亮起来。
西雪仔细看了看她,惊讶的说道,“纯昭容和十四柳王妃长得好像呀,就是一对姐妹花也没有这么相象的,就像是一个模子里映出来似的,若是两个人不同时出现,只怕我们都要搞混呢。皇上,你说是吧?”
连西雪都看出了一丝皇帝的不寻常,她从来没有见过柳无双的真面目,所以不知道柳王妃就是柳无双,当初教习我和她练身段的容花魁。
魏扶风终于回头看了我一眼,眼里的惊艳,不知道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柳无双的出现。他有些恍惚,整个人失魂落魄,定定的看着我却不说话。
气氛很是诡异,西雪打着圆场,“皇上,宴会上不是说给小十七取名字吗?皇上就是要给公主取名字,也不用想得入神了呀。”
魏扶风收好瞬间的失态,举起酒樽,爽朗的大笑一声,“为了大魏的盛世,为了我的十七公主降生,众卿家与我同醉,干!”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在柳无双面前装作豪迈,他仰头一饮而尽,坐下下面的王公大臣受到鼓舞,皆是一饮而尽。
右相唐斟相貌清秀,他举着酒杯,对着魏婧笑道,“臣听闻十四王爷的柳王妃舞绝天下,臣的妻子一直想亲眼看看,如王妃这样态浓意远淑且真的女子。可惜贱妾卑微不能入宫,臣斗胆恳请王妃献舞一曲,臣回去好一五一十向夫人禀告,免得我那夫人又不满的唠叨。”
众人都听出他是无奈惧内,哄堂大笑,右相如玉的脸刷的红了起来,魏婧轻声问了问她,“若是没有不妥,你能舞一曲便罢,若是不行,我替你回绝了。”
竟然连这样的小委屈也舍不得让她承受,我脸上笑着,手却把婉言握紧了。柳无双袅袅起身,含情凝睇悄悄的瞥了皇帝一眼,“臣妾受之有愧,如此献丑了罢,望皇上各位大人不要挑剔了。”
那一片娇音,如莺簧百啭,呖呖可听。靡靡霏霏的乐曲响起,她两手交叠置于发鬓上空,静静的站立一刻。等得踩上了乐点,她两股左右摇摆,腰带上的流苏向四周洒开。乐声激越起来,突然就伸开双手,宽大的袖翻飞,她旋转身体,将衣袖舞成一只彩蝶的羽翼,她就是其中蜕变绝美的蝶仙子。
脚上的金勾宫鞋铃铛清脆,她一手托在鬓发后,一手高举着,腰身慢慢的向左倾斜,一点一点,美目含情,送到了高坐正位的皇帝,不待他回首,柳无双收回视线,旋转身子,将背影留给他。两手交叠空中,偶尔将脸微微侧着。
乐声趋于暂时的平静,她便柔姿舞媚,乐声高亢起来,她就满场旋飞,重重叠叠的复裙,宽大的袖,只将自己舞成一朵盛开的花。
“好!”魏扶风再也忍不住喜悦,带头拍手,王公大臣相互怔了怔,这才傻笑着跟着鼓掌。柳无双干脆旋到他的面前,做最后的翻飞,以绝美的姿势结束了她的献舞。
不过,她头上固发的发簪飞到了我面前的案几上,黑漆的长发就这样落了一半,称不上别致,乱蓬蓬的,好笑到是有一点。
我微微颔首,捡起雕刻繁花碧叶的发簪,起身,缓缓走到她面前递出去。柳无双仍然端庄的微笑着接过去,却怎么也绾不好发。我抿着唇,伸手将唯一妆饰的步摇取下,绾着发的丝绸也被我扯下,瀑布般的长发全部披泻而下,单是顺滑润泽的发色,就将她的比过去了。
我一直清楚,自己现在清水出芙蓉的样子,可以跟艳美的她分挺相抗。
“王妃若不嫌弃,姑且用这个绾发吧。王妃一貌倾城,怎么打扮都是好看的。像我就只能淡扫娥眉,穿的太华美,反而出丑呢。”
第一次,我在她面前能不卑不亢,说出自己的话,饶她再怎么魅惑人间,都不能再让我感觉自卑。西雪的端庄是像她的,青屏和秦莲的舞姿也是像她的,宫里受宠的女人,或多或少都有她的影子,替身不单单是我而已,所以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右相突然开口道,“王妃是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相比这是王妃名作无双的原因。而纯昭容娘娘,只是娟娟二八年华,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尤其一头美发,更是先夺人目。”
郎中令舒远接过话头,笑着说道,“汉武帝初见卫子夫,就被她的美发吸引住了,‘上见其美发,悦之,遂纳于宫中。’纯昭容娘娘比之她也并不逊色啊。”
琅铘苏闻突然开口,带着讥诮的笑意,“纯昭容娘娘还是一个厉害的主子呢,虽然是二八年华,可才智早已没有多少对手了。比如,十四王妃的无双两字究竟是怎么来的,我们就能想到这句,纯娘娘却肯定有不同的见解呢。”
“是吗?朕也很想知道呢。”魏扶风兴致勃勃的看着我,一面说道,“纯昭容,你是怎么认为的,说给朕听听。”
我回到案几后,坐到软塌上,微微一笑,“道教重玄学既遣有无,又遣非有非无;有无双遣,本迹俱忘,遣之又遣,忘而再忘,方入重玄之境。有有无双遣,忘言遗教,才能契合重玄之道。有无双遣,境智俱亡。莫作意,即自性菩提。若微细心,即用不著。以上这些话,都是当初教习我的老师说的,今天不过是卖弄一下。我可不懂什么道法。”
右相听的迷糊,毕竟在大魏道教是不入流小教,佛教才是正统,他不知道自然是正常的。右相想了良久还是不理其意,脸上又微微泛红,“臣见识浅薄,竟然不懂其意,纯昭容娘娘年纪小小,见识却是超群。皇上,天下第一书生这个名号,臣实在愧不敢当。纯昭容娘娘这样的女夫子,臣很是佩服,请让臣敬娘娘一杯。”
跟他一同的几个青年才俊,向来自恃甚高,同琅铘苏闻一样,视礼法如粪土。今日却被我唬得哑口无言,见右相举杯,其他人也就一起端起来,齐声道,“娘娘,臣等先干为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