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斜着眼看着欧阳倩,阴阳怪气地道:“你那点儿心思别当我不知道!”
欧阳倩脑袋愈发垂的低了,道:“儿媳不敢。”
不管沈氏是什么打算,欧阳倩只希望沈怀筠快些嫁出去,嫁给什么样的人家都和她没关系,如今姨妈小沈氏来了,“太夫人提了提让姨妈帮着看看人家,好给沈妹妹寻一门亲事。”
虽然在沈氏的预料之中,但沈氏还是忍不住生气,“她从小儿吃我的,穿我的,如今长大了,就不归我管了不成?”
欧阳倩不说话,只是不留痕迹地朝后退了一步,免得沈氏气极一杯茶又泼在她身上。
沈氏倒是没泼茶水,忽地冷笑道:“那丫头心思多着,可这一次也不见得好,一母同胞的姊妹,妹妹的脾气我还不了解么?”
能背着她往二老爷身边送人,讨好二老爷给予她丈夫仕途上的提拔,难道就不会利用貌美的沈怀筠去巴结别的权贵?只怕心里早就这样打算了,否则怎么会赶在节气上大老远的赶来京城?
说是来看她,又为了太夫人的寿辰没有来成,这一次亲自来给太夫人请安,说得多好听。她那张嘴说出来的那句话不好听?对自己的亲姐姐也不过如此罢了。
沈氏疲倦地闭上眼,嗓音比方才柔和了不少,“你打听着,瞧瞧她说的是谁家?然后你也叫人去打听打听。我好歹养育她一场,这婚姻大事,哪有不操心的。”
欧阳倩松了口气,点头应了一声,见沈氏心情比刚才好些,才小声询问旁边的魏嬷嬷,“母亲的药吃的怎么样了?”
又问沈氏感觉好些没?沈氏睁开眼,不冷不热地道:“我哪里就那么禁不起,她们盼着我死,我偏偏要好好儿活着!”
欧阳倩只得闭嘴什么也不说了,沈氏挥挥手叫她退下。
且说小沈氏,从寿禧堂出来,便去沈怀筠的住处小坐。刚进院子,就瞧见两位体面的婆子几个小丫头立在院子里头,小丫头倒罢了,两位婆子的脸色却相当难看,只是小沈氏在场,才不好发作,可那模样小沈氏却看得清清楚楚。
两位婆子是沈氏的人,自然也认得小沈氏,忙满脸含笑上前见礼。小沈氏一一受了,笑道:“我与侄女儿说会子话,你们不用进来伺候了。”
两位婆子脸色不虞,却笑道:“姑太太大老远的来,到底是客,奴婢们不敢怠慢了。”
“不拘这些俗礼,横竖这里也没有外人。两位婆子每日里照顾我这体弱的侄女儿,甚是辛苦,我虽是客,却也不是什么贵客,不用那些俗礼来招待了,就当我是没进过大户人家,没见识的粗人罢。”
两位婆子只得留在外面,待小沈氏和沈怀筠进了屋,其中一位婆子便急匆匆赶去荣华园禀报。
烟儿瞧着那婆子急急忙忙朝外走的背影,冷哼一声道:“不过是出了一趟这院子罢了,姑娘也没别的地方,只是去太夫人屋里请安。难道这也有错?”
沈怀筠忙打眼色示意烟儿别说,小沈氏见状,眼眶儿又红了,道:“上次瞧着你也不是这个模样,怎么如今……如今竟好像又厉害了些?”
已经是三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沈怀筠才十二岁,刚搬来园子里头不久……沈怀筠抿着嘴唇摇摇头,隔了半晌才道:“让小姑妈挂心了,我没事儿,姑妈待我也好。”
小沈氏冷哼一声,环顾四周,屋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一应摆件也都不是普通的东西,最后盯着沈怀筠,气道:“这也叫好?好端端的身子弄成这样,她就不怕百年后去了地府没脸见哥哥嫂嫂父亲母亲么?”
小沈氏出嫁那会子沈家老爷和夫人皆已经离世,过了孝期,幸而亲事是早前定好了的,哥哥是明理的人,嫂嫂也贤惠,去了婆家,公公倒罢了,婆婆虽不喜欢她,丈夫却肯为她说话。只是,哥哥嫂嫂突染恶疾,一病不起留下这么个独生女儿,她纵是想接过去也不可能,她自己还没站稳脚,“早知道这样,就是我吃些苦头,忍受一些白眼也要把你接了去,可又担心你去了我身边,跟着我吃苦。”
沈怀筠垂下头,无论是去小姑妈哪里,还是来姑妈这里,她终究是客居别家,境遇又能好到那里去?可想到沈氏的无情,沈怀筠哪有不伤心的。
小沈氏见她哭,也跟着落泪,沈怀筠出生的时候,她还没出阁,一生出来就是粉嫩嫩的,离开沈家来韩家的时候不过四五岁的光景。
两人抱在一起哭了一场,一旁的烟儿擦了泪哽咽道:“姑太太,姑娘快别哭了,叫外人听见还当咱们怎么着呢?姑太太一路上京旅途辛劳,姑娘的身子还是少苦些吧。”
两人这才渐渐止住哭声,小沈氏拿着绢子拭了泪,道:“昨儿就去瞧了大姐,看起来是真病的不轻……老太君的话你也听见了,我虽见识短浅,京城的人认识的不多,但也并非京城才好……”
沈怀筠垂着头轻轻点了点下巴,她心知她的出身高攀不上京城那些权贵……而她最担心的,就是权贵,这正是沈氏的打算。她的事儿必须尽早定下,王妃生产的日子已经快了,一旦王妃这一次任旧生的是位郡主,势必会从娘家这边选个人送去王府。韩家的其他姊妹,便是庶出,韩家也丢不起这个脸面,只有她,客居韩家,没有父母做主的身份刚好合适。
庄亲王年纪不大,也才二十七八,当今皇帝的亲弟弟,太后娘娘中年得来的一个皇子,沈怀筠没见过王爷本人,但也听说生的风流倜傥。表面上看起来她便是送去做妾也不吃亏,可做妾,她不屑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卷入韩家大房和二房的争斗中,何况,安三堂嫂不但帮了她,她糊涂之下做了错事,还尽量保全了她的清誉。
在王府后宅,她也未必活的下去。沈怀筠想了想,虽不好意思开口,却还是说了:“就是小户人家也无碍,一夫一妻便是日子清苦些,我也受得住。”
小沈氏听她如此说,心酸又涌了上来,“若是哥哥嫂嫂还在世上,你又何苦吃这些苦头?”
而她养在韩家,却说出这样的话,那日子可见一斑了。小沈氏叹了口气,自己那个姐姐,她还不了解么?送了两个狐媚子去她家,说什么是韩家二老爷送去的,便果真是这样,她作为姐姐就不能阻拦劝解?这送女人给下属的不是没有,可没听说过姐夫给妹夫身边送人的,她又不是不能生育,便是不能生育也轮不到姐夫来操心吧?
这话却没给沈怀筠说,只是想着就气,当初爹娘在世,爹娘看着自己年纪最小,是心疼多些,可毕竟是亲姊妹,莫非这样就不顺她的心了?
当初她嫁来韩家,那嫁妆也是丰厚的,父亲母亲一同看待,自己嫁的虽不不如她好,嫁妆也一样。她知道,她定是因为这个才不平衡。
“你放心,小姑妈自然不会叫你吃亏,你毕竟是在国公府养大的,就是没了双亲,也不至于嫁去家境贫寒的小户人家。再者,你这身子怕是也禁不住,请医看病吃药,好好养着总能好起来,你这也不是先天不足的症状,哪里就医不好?放宽心好好养着,我小住几日就回去,先在南京那边看看……”
隔日便是十五,韩家派了马车去了安家、欧阳家和北街宅子,将陈氏、安静雯、许氏、欧阳倩的娘家人接来。
安静茹和欧阳倩在太夫人屋里说了一会儿话,估摸着马车快回来便赶去垂花门。先到的是欧阳倩的娘家人,欧阳夫人与姜氏一般岁数,看起来却精神抖擞,盘子脸气色红润。两位奶奶一位三十出头,一位二十六七,身边站着两个七八岁大的男孩,欧阳二奶奶怀里还抱着一位两三岁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两位奶奶举止端庄,安静茹一一见过,欧阳倩便领着她们去太夫人屋里小坐。
不多时,陈氏和许氏一前一后都来了,许氏就一个人,身边两个婆子两个丫头跟着服侍,其他人都留在宅子里照顾霍氏和还没满月的孙儿。
许氏对安静茹的印象极好,觉得她临危不乱、稳重大气,虽出身不高,言行举止礼数周全。因此,安静茹略作介绍,许氏就和陈氏攀谈起来。陈氏每次来韩家,都十分谨慎,生怕自己不留意举止上落下逅病,丢了女儿的脸,不过上次见过王妃,这一次到底比上次好些了。
一路说着话儿,到了太夫人屋里,大伙又热热闹闹续了一会儿话,便过去看戏,太夫人笑道:“大家都随意一些,喜欢看看什么就点什么,咱们都不是外人,不用拘束。不过我这老婆子喜欢热闹,才借着节气唠叨你们陪我乐一乐罢了。”
一行人簇拥着太夫人去了花厅,戏台子搭建在花厅外面荷花池的大亭子里,距离刚好合适,花厅里桌椅板凳能,茶水点心皆预备妥当,女先生将戏本呈给太夫人,太夫人点了三出,便转手叫许氏点,许氏笑道:“还是太夫人多点几出吧,太夫人看得比我们都多,自然知道那些戏好看,也好叫我们长长见识。”
众人皆赞同,太夫人高高兴兴地又点了三出,笑道:“你们也各自点几出,说不准还比我老婆子点的还好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