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玫瑰在她的周记里详尽地描述了一切。
她写到:"爸爸和妈妈不说话已经好多天了,我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也就是爸爸怨妈妈买的那件新大衣太贵,而且又不好看。后来他们就开始吵架,一直吵到了要离婚。我实在是很怕她们离婚,因为我很清楚,象我这样的女孩,是没有人愿意做我的新爸爸的新妈妈的,也就是说一旦他们离了婚,我无论跟谁都会成为包袱。我很喜欢现在的家,其实爸妈都是很好的人,就是在这件事上有点小心眼,奶奶说人和人的感情就是这么奇怪,说没了就没了。我不相信奶奶的话。她老了才会这么消极。所以我决定一定要挽回爸妈之间的感情。
幸亏妈妈的生日到了,我买了一个大蛋糕,还买了一条真丝围巾,还买了爸爸爱吃的熟菜。我打了一个电话给爸爸,我说今天是妈妈的生日,她希望你能早点回家。我又打了一个电话给妈妈,我说爸爸叫我带信给你,请你下班后赶快回家,他有话跟你说。
然后一切就同想象中一样的进行了,我想我辈子也不会忘记那晚的情景,烛光照耀着我的家,爸爸和妈妈终于开口说话了。妈妈说:'好多年没有正儿八经地过生日了,这些年把人累得。'爸爸说:'这熟菜真是不错,好长时间不买了'。我赶紧把蛋糕端到他们面前,可不能再说,再说下去会穿帮的。我被自己所做的一切陶醉了,这多象季老师所说的,这事上没有办不成的事,只是你想办法。
我无法表达我对季老师的感激之情,我只想说:季老师象天使,我会好好学习报答她。"
我合上玫瑰的周记本,发现自己竟然有一点脸红。为一个小丫头在日记里称我天使感到脸红。
玫瑰没有失言,她上课开始格外地专心,王老师告诉我说她在英语课上还很主动地举手起来对话。下课我发现她还开始向周围的同学请教,有一天我甚至看见她和女生们在一起"扔沙包",外面的大衣脱去了,玫瑰单薄的身子灵巧地跳跃在秋风里,从背影看玫瑰有一头浓密的好发,我欣慰地想象着她要是再长大一点,再长高一点,也应该是一个拥有自己青春的女孩子。吴蝶远远地给我甩过来一个OK的手势,我也做了一个还给她。
期末考试前全年级准备召开一个家长座谈会。
玫瑰在这之前明显地有些惴惴不安。好几次见了我都欲言又止,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我拍拍她的肩:"不用担心,"我说:"没有人会提起过去的事。"玫瑰感激地笑了,我发现玫瑰笑起来的样子更好看一些,我也发现玫瑰其实很少这么笑过。
玫瑰的母亲让我大吃了一惊,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衣着得体,气质不凡。很难将她和玫瑰之间划上等号。那天的家长会上她很听得很认真,一边听还一边做记录,会后又主动地找到了我。
"玫瑰一定让你操了不少心。"她说。
"哪里,"我说:"玫瑰很听话。"
她突然笑了起来:"知道吗,我参加过多次家长会,这还是第一次没被老师批评,季老师,看来你的确是拿玫瑰有办法。"
我微笑。
"她给她爸爸写信,说你就象她妈妈一样,你知道我有多嫉妒。"
"那只是一个比喻。"
"可我想这个比喻想了八年了。八年,象抗战一样。"她笑着说。
"什么意思?"我诧异。
"我是她的继母,玫瑰的母亲在她三岁的那年就去世了,这孩子生性倔强,又有很多鬼点子,加之她爸爸又常年在国外,不瞒你说,我常常被她弄得很头疼。现在好了,遇到了你这个好老师,我很放心。"
"等等!"我说:"你是说他爸爸常年在国外?"
"是啊,都去日本快两年了,还要两年才能回来。"我的脑子里刹那间一片空白,那些所谓的离婚,生日晚会,美丽的真丝围巾和生日蛋糕,玫瑰唏里哗啦的眼泪和那篇感人的周记,想来都是一场感人的骗局而已。我,一个堂堂正正的学教育的大学生,竟然被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骗了个晕头转向。
玫瑰的母亲问我:"你怎么了,季老师。"
我说:"我想我和你一样,被她弄得很头疼。"
"是玫瑰有什么骗了你吧,"她很有经验而又不失幽默地说:"骗人可是她的拿手好戏。"
如果一定要我形容我当始的心情,那么我只能说伤心。想起初上讲台的时候,也被学生气哭过好几次,但没有一次的感觉象这一次这般无奈和尴尬。
况且,玫瑰站在我和她母亲面前,是一幅"打死我我也不说"的表情。
丑女玫瑰(5)
看来她的继母的确被她训练得很有耐心,不厌其烦地问:"你要这两百元钱究竟要做什么?又不是不给你零用钱,再说了,你要钱可以跟我要,为什么要骗老师呢,季老师对你这么好,你还忍心骗她。"
玫瑰在这时开口说话了:"骗谁还不都是骗,我又不是不还钱。"
"怎么可以这样跟你妈妈说话。"我严厉地说。
玫瑰看我一眼,不再吱声。
然后我采用怀柔政策:"你把原因跟老师和妈妈说清楚,只要不是做坏事,我们会原谅你的。"
她一点也不吃这一套:"我说我是做好事你们会相信吗?总之已经骗过你们了,钱也用掉了,你们要怎么着就怎么着。"
我气结。
"不说实话你明天不要来上课了。"我说:"玫瑰你真让我失望。"
玫瑰被她的继母领走了,她穿的依旧是一件红色的衣服,背着一个淡绿色的大书包,象个小学生。就是这个小小的丑女孩,让我饱尝了做教师的挫折感。而且,要是玫瑰坚持不说真话的话,我很难知道这事究竟应该如何收场。
玫瑰两天没有来上课,那两天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应该去接玫瑰回来,这样的做法对玫瑰是否公平。或许玫瑰用那两百元钱做了一件她自己很想去做而又怕我们不理解的事。所以才不愿意告诉我们。我绞尽脑子也想不出来会是什么事,值得玫瑰如此费尽心思地撒谎。
两天后玫瑰的母亲在电话里对我说:"我发现她语文书里的一张卡片,是市面上很流行的那种朦胧卡,小而精致,背后写着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孩,署名是丁洋。你们班可有叫丁洋的学生?"
"没有,"我说:"我知道有个男生在和他通信,玫瑰告诉我他们是儿时的邻居。也许是他。"
"她什么都不告诉我。"玫瑰的母亲黯然。
"其实她在周记里称你为最好的妈妈,她只是不想让你担心,拉下的功课,我会安排给她补上,"我安慰她说:"对玫瑰,或许耐心最为重要,难为你了。"
"谁叫我是她妈妈呢,"她让我感动地说:"只希望这孩子能快快乐乐地长大,长相不好又不是孩子的错。可是有的时候我真觉得自己无能为力。说句玩笑话,她每换一次环境我就得脱一层皮。"
"慢慢来,"我说:"我们一起慢慢来。"
放下电话,发现吴蝶站在办公室门口,招手叫她进来,她犹犹豫豫地说:"玫瑰可会被开除?"
"怎么会?"我说:"她不过是感冒,很快就回来上课。
"我想我知道一点点。"吴蝶有些吞吞吐吐:"是不是因为玫瑰长得很不好看,所以不能再留在学校?"
"哪里的话?听谁说的。"
"别班的学生都这么说。"
"我们班的呢?"我问。
"我们班的没有。"吴蝶摇摇头。
"这就对了,有谁能比我们更了解自己的同学呢?再说了,长相和念书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也这么想来着。"吴蝶笑了,然后说:"玫瑰是不是在医院里,要不要我们班委去送点水果什么的。"
"玫瑰很快就会回来上课,我们到时再关心她也不迟。另外,"我装做不经意地问:"你知道和玫瑰通信的那个男生是谁吗?"
"不太清楚,周红好象说过信是九中寄过来的。"
我拍拍她的肩表示感示感谢。
九中是我市城效的一座中学,生源远远不能和我校相比,教学设施也差许多,直觉告诉我那个叫丁洋的九中的男生和玫瑰骗我的事有着必要的联系,刚好我念大学时的好朋友晴在九中教书,我于是骑着自行车赶到了九中。
晴听我说完原由哈哈大笑,损我说,"你可是我们学校的高材生,当心母校的一世英名就毁在你手上。"
我苦笑。
晴接着说:"现在的学生,比鬼还精,一不小心就会被他们骗了,特别象我们这种学校,什么样的人都有,象你这么耐心,还不累得个半死。不如只抓升学率,还能给人家看看。"
"话不能这么说,所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晴狠狠地白我一眼,但还是一颠一颠地跑去给我查那个叫丁洋的男生。
我坐在她的办公桌前等了足足有半个小时之多,一面等一面就想自己这样做是不是真的有点多余。或许真如晴所说的,做做那些别人看得见的事?我的口袋里装着一张汇款单,那是我今天早上收到的,玫瑰的母亲在上面写了三个字:"对不起。"这三个字让我一想起就汗颜,玫瑰的母亲有什么错呢,她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么一想我又觉得自己实在应该这么做,况且,我在玫瑰身上花了不少心思,我不能半途而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