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啦,"他笑嘻嘻地答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真的?"我望着他。
"怎么会?"他随即正色道,"要有才能,人没有才能在哪儿也无法立足。"
"可我什么才能也没有。"我哀怨地说。
"别忘了你有青春,有了青春便有无数次的机会。"
凌鼓励地看我,他的眼是片温温暖暖的海洋,我落进去不知不觉。
爱上凌就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如同一篇散文的开始,不加任何的修饰也没有任何的预兆。我就那样没有什么理由地迷恋上他的一言一行,起初的我甚至还不知道,原来那就叫作爱情。
不去画室的日子,我觉得生活一下子变得空荡而呆板。夜以继日地,我思念着凌,渴望着见到他。但少女的矜持却不允许我有任何主动的行为。唯一的机会是在每天课间操时,只要精心地计算好出教室的时间和速度,就能够见他。很多时候我们并没有交谈,哪怕只是轻轻一笑作为问候,我的心里也会尖锐地腾起一股传遍全身的幸福。
谁说漂亮的女孩不懂爱,谁说?
周末。
我邀琪同我一起坐了厂车去我家玩。那夜同爸妈一起看完一部让人笑破肚皮的喜剧片后,我俩便躲进了我那间小屋里。
琪把我的小录音机打开,轻柔的音乐立刻如细雨一样弥漫了房间的各个角落。音乐中灯光下琪的眼显得又黑又亮。"我们来跳舞吧。"琪热切地说,不由分说地将我从床边拉起来,"来,我来教你跳三步-四步-华尔兹。"
琪的热情感染了我,我开心地随着她旋转起来。虽然小屋的空间有限,但我们的舞步仍慢慢地娴熟优美,我感觉到青春的气息在四周如和风一样地涌动,凌是多么英明,他知道有了青春便有无数次的机会,他是多么英明。
意犹未尽,我又把妈平日给我买的我极少穿的衣服拖出来,一件一件地穿给琪看。
"怎么样,好不好看?"我忐忑。
琪不语,微笑。
"穿什么好一点?"我再问。
"新娘服最好!"琪冷不防把一条白纱裙扔到我头上,"这是头沙。"
塔里的女孩(3)
"哎呀!"我赶忙把它从头上拂下来,"永远永远也不会有这一天的。"
"会有的。"琪一本正经地说,"静,你不知道你有多美,你实在应该穿漂亮点。"
"是不是有了美丽便什么都有了?"
"倒也不是,但美丽是你的长处,美丽的青春多令人羡慕。"她感喟。
哦,不,琪。你不知道凌,你不知道我心中的凌,我与无数平凡的女孩一样守候着心中的花季早日来临,我没有童话里的魔杖,点什么有什么,哦,我没有。
独守着这份星光一样一泻千里的情愫,我很陶醉,我甚至没有任何奢求,我想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千年万年,沧海桑田,这个秘密将永远如春天般滋润在我的心里,谁也不会知道,谁也不会。
然而,然而就在琪替我将那条白裙挂回衣橱时,她却用一种相当随意的口气问道:"静,喜欢凌是吧?"
"喜欢凌是吧?"
"喜欢凌是吧?"
……
我惊愕,继而沮丧。
我与琪毫无芥蒂的友谊就此告了一个段落,我不知道是谁的错。但我怨恨她没有余地地洞悉我的一切,我甚至疑心她曾因窥见过我心中因凌而起的大悲大喜而幸灾乐祸过。这就如同我和琪之间本隔着一张薄且透明的纸,琪透过它清楚地看到我倒也无所谓,可她却把它戳破了。
为此我久久不能释怀。
琪熟知我的心事,有一次她带着尴尬的神色说:"静,我知道有些事该你一个人独享的,我没有刻意地想闯进你的世界。"
"琪,你在说什么?"我一派天真,"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
省教委要到学校来检查。我们停了半天课来做清洁,那架势恨不得去借消防队的高压水龙头来将全校上下全都冲洗几遍。
刚好轮到琪他们组办班上的黑板报,老师说我们班是全校优秀班集体,说不定教委的人会到我们教室来看一看,所以板报一定要出好要有新意。
琪自然去请来凌帮忙。
"嗨,小姑娘!"凌一进教室就熟络地同我打招呼,"好久不见,等厂车吗?"
"是的。"我回答他,"挤公车实在是吃不消,这一个多小时刚好够我复习完当天的功课。"
"怪不得不见你怎么用功成绩也不赖。"琪笑着接话,然后把彩色粉笔直尺三角板一古脑儿塞到凌的手里。"开工开工,"她说,"速战速决!"
我一心一意地把心思放到泰戈尔那本《沉船》里去。
板报出来不久便有传闻说琪恋爱了还是青梅竹马。
琪对我说这些人真是没意思说就说呗谁说了谁烂舌头。
我不相信。
凌是要在这个世界大展拳脚的人,他才不会傻乎乎地把他的美好前程葬送在一场不成熟的恋爱里呢。
但我见过琪和他的背景,夕阳西下的余晖里对我来说是一种极其懵懂却极其渴望的心情。
不知道凌要是知道我对他的感觉会怎么想,但他只不过当我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塔里的女孩"。怎么可以这样呢?我觉得我应该尝试去懂得去学会很多很多的东西。我要让凌看到我美丽的外表下面蕴藏着的许许多多灼人的光芒。
就此我走到生命拐弯的地方。
杨来得正是时候。
杨是技校生,毕业后在我们学校附近那所小单位做了会计,工作一年多了可看上去仍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样,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他来得正是时候。
那时的我很想知道爱情究竟是什么滋味,我希望有人来替我揭开它的面纱,但绝不是凌。爱情可以教会我很多,我固执地想。
杨起初是给我写信,厚厚的信封全由邻班那个高高大大的女生传来,毫无遮拦。后来又到电台给我点歌,林志颖的《等待的男孩》。或是守在校门口一语不发地看着我进进出出。琪说这人不怀好意,天天放学自告奋勇地留下来陪我,送我上了厂车她才回家。
杨一如既往,只是有一次别出心裁地送来一束花,大红的一玫瑰在课间操后突然出现在我桌面上,斜斜的"Y"字母让我的心情在惊喜与不安中几度流转。以前在小说中读到在电视中看到送花的情景,心中总有一种温柔的牵动,年轻的岁月美如花,杨替我圆了一个潜意识的梦,我觉得该回报他一点什么。
于是我给他回了一封信,告诉他我要全心全意去迎接期末考试,有什么事等考过再说,还有就是谢谢他的花。
杨果真销声匿迹。
再见到他是在我高一的最后一天,我穿了一条蓝色的裙子,手里握着一张还算满意的成绩通知单,阳光明媚的一个夏日。
"嗨,杨!"我主动招呼他。
他先是一愣,随即就笑,杨的笑竟像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那么纯真那么明朗。
我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我想转身逃开,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我知道。我急于要从自己的象牙塔里走出来,心灵深处有个不纯洁的声音反复提醒杨可以帮我。这一切因年轻而萌发的草率使我在好长一段时间内都来不及去细想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假期里琪最先来看我。
她的头发长了些,轻轻地拂在肩上,夏日的阳光将她的脸晒成那种健康的红色。说真的,琪的大度常常使我产生一种极度的愧疚感,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这种感觉藏起来,不让自己看见,更不让琪看见。
塔里的女孩(4)
"假期打算做什么?"琪问我。
"还没打算呢。"
"我接了两个家教,两个都是都小学毕业生的启蒙英语,我想我能做好的。"
"凌呢?"我忍不住轻轻问。
"他正四处筹钱准备去西双版纳写生呢,一个人去,够胆大也够浪漫的。"
我一点也不奇怪,这正是该凌去做的事。我记得在学校展览处的的橱窗里曾见过凌一张照片:戴了顶破草帽,脏兮兮的衣服,光着脚丫踩在泥地里,活脱脱一个乡下人模样。凌生命中的每一个细节总令我无限感动。
琪第二次来杨也在。
杨其实并不常来,因为有工作在身的缘故,所以在假期中百无聊赖的我也乐得偶尔和他一起去看场电影或溜溜冰什么的,最主要的是杨是那种可以与你面对面坐着谈心的人。
是否我在利用他的感情?我不给自己时间想下去,我不让自己内疚。
琪见到杨并未露出丝毫惊奇之色,而是自然而又热情地与他打招呼,倒是杨显得极为局促不安,不时地以喝茶来掩饰他的窘态。
"凌今天走了,"琪说,"我和哥去火车站送他来着。"
我装作没听见,故意转头对杨说,"你记得回厂请假哦,你答应过明天陪我去爬山的。"
"好,好。"杨宽厚地答,"我看我还是先走吧,你和琪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