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裔轩转头,看着弦月:“知道太多,对彼此都没好处。”
弦月瞪着兰裔轩,恨不得在他身上戳住一个洞来:“那那些刺杀我的究竟是什么呢?这你总该告诉我吧。”
兰裔轩微眯着眼睛,别过头,那薄薄的唇,在阳光划出僵硬的弧度:“你不必知道。”
“哈哈。”
弦月坐直身子,大笑出声,那双清亮的眼眸却是闭着的,一丝一毫的缝隙都没有,现在的她一点也不开心,她半点也不想笑,衣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似乎在压抑些什么。
好久,她才抽出一只手出来,一下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轻轻的拍了拍,那个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难受。
“难怪世人都说兰公子大仁大义,原来这就是江湖人人称颂的江湖大侠,我算是见识了。”
她生生的止住笑意,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大仁大义的江湖大侠,我也从来不曾说过自己是好人,世人却这样认定,一番美意,我怎能辜负。”
兰裔轩也笑,那笑中却带着浓浓的嘲讽:“弦月,我们都是同一种人,你何必说我?”
弦月仰头,看着半空的太阳,只觉得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十分晃眼:“一样吗?”
她用力的闭上眼睛,然后睁开,转头,定定的看着神色从容淡定的兰裔轩,她摇了摇头:“兰裔轩,我和你不一样。”
清亮的目光,像是开荒之处无法撼动的山石,前所未有的坚定,比此刻的阳光还要耀眼,生生将人的眼睛灼痛。
“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呢,我绝对不会滥杀无辜的人,死在我手上的那些人,是因为他们想要伤害我,我珍惜自己的生命,所以我不允许任何人打她的主意,就算是阎王开口向我要,也休想我给他,兰裔轩你呢?楼王府的那些人都是无辜的,以你的本事,若是想要保住那些人,又如何会做不到?燕荣旭承了你这么大的恩情,你素来又有仁义之名,只要开口,他定然就不会拒绝,可是你没有。”
这个时候的太阳太过灼热,那光芒洒在脸上,让人十分厌恶,兰裔轩抬手,挡在脸上,五指微微张开,似想要挡住那刺眼的阳光。
“我做事目标明确,有我自己原则,兰裔轩,你呢,你做这么多又是为了什么?”
弦月紧握成拳的手松开,指尖微微有些颤抖:“而且,兰裔轩,我从未利用过你。”
兰裔轩嘴角的笑容僵住。
“樊城时,你利用我去擒拿采花贼,到了燕京,你利用我挡桃花,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最讨厌别人利用我了,尤其是事后才知道真相,感觉像个傻瓜。”
兰裔轩闻言不怒反笑,俯身凑近弦月,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脸上,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眸:“你这样生气,是因为那些无辜的生命,还是因为我利用了你,心里难受?”
弦月的眼眸微闪,快的难以捕捉,很快,那双清亮的眼眸变成了一望深邃的海洋,似平静的掀不起一丝波澜的湖面。
兰裔轩却不肯罢休,那沉静的目光像是一面镜子,直想要照进弦月的心里。
“被人利用了,还要感恩戴德,铭感五内,我自问还没有那样的胸襟。”
弦月推开兰裔轩:“还有——”
她笑了笑,十分坦诚:“我并非冰雪聪明,燕王叛乱之事,是有人告诉我的,还就得我消失的那晚吗?在回来的路上,我遇上了一个身受重伤的人,他说他是楼王府的小厮,听到你与楼王爷密谋造反之事,让我转告太子殿下。”
兰裔轩的眸光微动,似有些懊恼,那眼底的微光被他的右掌挡住,什么都瞧不见。
“知道了这些,下边的事情也就不难猜了。”
燕荣旭至今坐在黄金宝座上,每日纸醉金迷,沉醉在温柔梦乡,可见当日他根本就没有中神笑散的毒,燕宇楼再蠢再笨,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她追着红衣女子出去,前后不过是三个时辰的时间,等她赶回来的时候,楼王府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可里边半点声音都没有,里边的十有**是被杀了,如果不是事先知晓,燕荣旭怎么可能有那般的雷霆之速,将楼王府重重包围。
“一直都知道兰公子深不可测,可真知道结果,还是觉得,你比我想象的要恐怖太多了。”
从燕京开始,或许更早,早在临安客栈,他的好心,不过是为了利用。
弦月越想越觉得心里闷闷,十分气恼,看着兰裔轩挡住额头的手,十分碍眼,可她的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分毫的烦躁,讥讽的笑容,似有若无,挂在唇边。
她伸手,拽下兰裔轩的手,兰裔轩的五指动了动,中间修长的三根手指,被弦月紧紧捉住,指尖交叠:“弦月,你手上还有油。”
兰裔轩小指动了动,低头看着弦月,她雪白的侧脸,在阳光下,泛着不满的柔光。
弦月看都没看兰裔轩一眼,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的纹路,很是认真仔细,然后双手戳着兰裔轩的右手,仿佛要将手上已经被阳光晒干了的油水抹到他的手上。
他倾身,向前探去,将兰裔轩放在身后的手一并拉到自己的跟前摊开,很是认真道:“这是清安。”
她的眼看着他的左手,转而看向他的右手:“这是燕国。”
她笑了笑,仰头看着兰裔轩,嘲讽的意味更浓:“燕国一分为二,全都在兰公子的掌心之中。”
兰裔轩抽回被弦月捉住的左手,五指微抓,微微叹息:“弦月,我们生在乱世。”
弦月仰头,眉头微皱,握着兰裔轩的手一点点松开,兰裔轩却始终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他在笑,笑的坦然,自信而又从容:“总该有人将这一切结束。”
弦月的瞳孔猛然睁大,前倾的身子在一瞬间挺的笔直,兰裔轩被她握着的手,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她指尖的颤抖。
“你想做那个人?”
兰裔轩没有直接回答:“周惠王每日只知饮酒作诗,不理朝政,周王朝早就失去了天下共主之位,天分天下,表面平和,总有一天会被打破,我不过是利用了这个契机而已,如果不是楼王府的七百六十三条人命,很有可能就是伏尸百万,血流成河,孰轻孰重。”
“这样说来,这楼王府的那些人也算死得其所。”
她不明白,自己何苦要如此执着于这个问题,可自那晚从乞巧山回来,直到今日,这件事便一直压在她的心中,让她十分恼火。
她看着兰裔轩,目光平静,可那平静的表层下,内里却是惊涛骇浪。
她微抿着唇,一动也不动,就那样看着兰裔轩,高贵优雅,泰山崩于色也不会改变分毫的自信从容。
这样的人,将来的某一日,他们也许会并肩作战,可如若没有意外的话,他们更有可能成为在战场对立的敌人。
弦月敛着眉头,思索了很久,此刻的天空碧蓝如洗,阳光明媚,微风和畅,两人想对,发丝缠绕,说不出的美好,却彼此都有着自己的思量。
直到眼睛发酸,弦月舒了口气,在兰裔轩平和包容的目光中,笑出了声,畅快而又释然,眉头彻底舒展开来:“兰公子的手,很干净。”
七百六十三条人命,他的手,却没有沾上半点血腥。
她笑着,伸出左手,绕环,取下了头上一直戴着的蝴蝶珠花,那飘逸的翅膀上已经染上了点点的血迹。
她一手拿着蝴蝶珠花,甩了甩头,发丝如瀑,素衣,乌发,清眸,朱砂,红唇,这等美人,他不知见过多少,比她美的,更不在少数,可这张脸,就像是一把锐利的斧子,直直的劈进你的眼底,然后,所有的人间姝色,都变成了胭脂俗粉。
兰裔轩的右手摊开,还是被她的右手握着,然后,他看着弦月手上拿着珠花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最后,翩然落在他的掌心。
弦月的左手将他的五个手指,一个个慢慢的合上,指着珠花上的血迹:“这个,不是我的。”
然后,他的掌心彻底合拢,她笑了笑,转过身,完全没有形象可言的拍了拍自己占满灰尘的屁股,站在屋顶的横梁上,向后退了几步:“兰公子,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一字一句,陈述着她不可违逆的决定,淡淡的声音,铿锵有力。
兰裔轩细听,抬头,眼底隐隐有残留着的震惊,她的身后,枝叶脱落殆尽的树枝压在她的头顶,挡住周身的阳光,只看到那薄薄的唇,划出冰冷而又残忍的弧度。
“我贪吃,爱睡,希望能吃好的,住好的,但是呢,我可不想在梦里被人卖掉了,醒来还帮人数钱。”
她为自己的离开找了个很好的理由。
“你就这样走,不与白兄道别吗?”
弦月很是坚定的摇了摇头:“我可不想自己的身边多两个跟屁虫,一个跟在我的身后,管这管那的,一个呢,整天用幽怨而又愤怒的眼神看着我,控诉我和她抢男人,所以呢,他们,就麻烦兰公子了,之前你利用我的事情,就此一笔勾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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