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快看啊。”从云见她舀不定主意,反而催促起来。她们离开王府地太久,若是再磨蹭下去,只怕山门下的家丁就会寻上山来。
信一打开,挽妆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那般风骨的字迹除了文睿渊亲笔,还会有谁能写得出!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鸀如蓝, 能不忆江南?”
她自然记得,那一年春光明媚,他们同赏江南风景。
回到王府时,雪已停住,日光从灰蒙蒙的天色中重新露了出来。
常季兰望着眼前的这一桌子已经凉掉的饭菜,脸色随之难看起来。若是可以选择,她一定不会等常挽妆回来一起用饭,可是……坐在主位的男人执意要等,她又有什么法子!
曾经她以为她是极为成功的,不过是庶出的女儿却可以成为王爷的正妃,虽然离她最开始的谋划仍有不少的差距,但正王妃也算是不差的,毕竟珞王很是宠她,任她如何胡来都舍不得说她一个重字。可这样的岁月随着常挽妆的入门就全然都变了,那时她才明白,她没有什么可骄傲的,因为她所有的骄傲与任性都是那个男人给予她的,当他不再将心放在她的身上时,她就一无所有了,所以明知她不会高兴,不管她如何的反对,他还是将常挽妆娶进门,不仅娶进门,还是和自己一样的正妃地位,甚至还带了个女儿进门。
想起这些,她心中的愤怒就没有办法再抑制住,抬眼朝坐在她对面的李芙儿瞪去。
李芙儿不过是个五岁大的孩子,被她这般凌厉的一瞪,当即就吓得哭出声来。大眼睛里满是委屈,可怜兮兮地望向主位上的男人。
这模样,自然引得主位上的男人心软,他朝跟在李芙儿身后的乳娘招招手,让她把孩子抱到自己面前来。
此番举动让常季兰更加地气恼,却无可奈何。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李芙儿一到齐珞的怀里就哭得更厉害,还抽吧抽吧地说:“兰母妃好凶!”
男人随即一道凌厉的视线看了过来,常季兰百口莫辩,“我……我没有……”
“兰母妃很不喜欢芙儿,但是芙儿很乖,很听话。”孩子嘟着嘴,似乎在细细地想着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常季兰,然后得出的结论是没有,所以更加的委屈。
“你!”常季兰瞧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十足像极了年幼的常挽妆,这母子两人生来就是她的仇家,她的克星。“是,我就是不喜欢你,因为你不是王爷的女儿,你是文家的孽种!”
“庶姐这说的是什么话呢!”
挽妆解开身上的大氅,走到桌前,冷冷地瞧过一眼常季兰。“庶姐,芙儿是陛下赐名的‘芙蓉翁主’,怎么不是王爷的女儿?”
见到母亲回来了,李芙儿高兴地朝她伸出手,顺便丢给常季兰一个得意的眼神。
“下贱坯子就是下贱坯子,纵使镀了层金身依旧是下贱坯子。”反正已经说开了,也正好让齐珞今日知道她心中的不满,常季兰此刻已是什么都不顾忌。
挽妆抱着女儿,在桌前坐下,冷笑一声地娓娓道来:“也确实如此,庶出的女儿就算做了正妃仍旧还是庶出的身份。”
“你!”
“够了!”见两人有越吵越凶的架势,齐珞头疼地揉揉额际。“吃饭。”
“父王,我要吃那个!”李芙儿哪个菜都不吃,偏偏指向常季兰正在夹的那盘。
齐珞朝身后的婢女使了眼色,婢女便将那盘菜端到李芙儿的面前,常季兰知道她是在跟自己作对,偏齐珞宠这个女儿宠得上天,她亦无可奈何,便抽出筷子,另外夹过一盘。
“不是这个,是那个!”李芙儿对婢女端来的菜摇摇头,指向常季兰夹的那盘,婢女又硬着头皮将那盘端到她的面前。
如此反复几次,终将常季兰的脾气给引了出来,她将筷子猛地一搁,指着李芙儿开骂起来:“你这个没规矩的小野种!”
“父王!”被骂的李芙儿瞬间就挂着泪花,看向齐珞。
齐珞为难地看向挽妆,这明摆是芙儿在捉弄季兰,他偏谁都不好,芙儿虽顽皮,但最听挽妆的话,他也只能指望挽妆来平息这股火。
挽妆慢慢地将筷子搁下,慵懒地对常季兰说道:“有些人连小野种都生不出来。”
“你!”常季兰脸色巨变,挽妆的这句话真心实意地戳中她最大的痛处。嫁进王府多年,她竟真是一处所出,不知是否因当年练舞而伤了身子,但凡补药什么的她都吃了,肚子依旧平平的。
“妆妆……”她这话说的确实有些过分,齐珞轻声唤着她。
挽妆却丝毫不理会他们,对着坐在自己怀里的女儿笑道:“这里太吵了,芙儿要跟母妃回屋用饭吗?”
李芙儿用力地点了点头,自己跳了下去,向齐珞告辞,再牵着母亲的手朝屋外走去。
那一瞬间,瞧见她捉弄常季兰的那一瞬间,挽妆似乎有看见睿渊的错觉。那个人素来都是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最见不得的是别人欺负自己。
少了挽妆母女,屋子里顿时就安静下来。
“我先回书房了。”齐珞也没了食欲,起身欲逃离。
“这就是你想要的?”常季兰望着满桌没怎么动的饭菜,轻声问道:“你娶常挽妆进门就是为了如今这个让我难堪的场面?”
“季兰……”齐珞想解释,却不知道要如何去解释。
“你这人,总是喜欢得不到的。从前半梦间见了我便一定要寻到我,如今瞧着挽妆的心去了别处,又想着她了。”常季兰缓缓地搁下手里的筷子,对他说道:“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会有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时候?”
“也许吧。”齐珞没有再看她,转身朝屋外大步走去。
屋子里空荡荡的,冷清清的,只有季兰一个人坐在桌前,呆呆地看着这一桌子的佳肴逐渐变冷。
是报应,这是她的报应,才开始。
☆、番外长条折尽减春风
她知道,他又在写这首诗了。
“青青一树伤心色,曾入几人离恨中。为近都门多送别,长条折尽减春风。”
窗外细雨如梭,无端地为窗户织出一幅透明的帘子,将窗内与窗外的世界都隔绝开来。
金一的叹息声很轻,因为害怕会惊扰那个伏在案桌上安睡的人醒来。她从大宫女寒露手里接过披风,为那个人轻柔地披上,却不曾想到底还是惊醒了他。
他握住她的手,目光看似柔情万千,却没有一点暖意。这就是她的夫君,也是天下的主人,当今的皇帝李齐华。她不知道他是真的被她惊醒,还是从她一踏入门的时候就已经醒了,正如同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看不透这个人。
她大概是全天下女人最羡慕的人了,今上最宠爱的妃嫔,即使她年纪随之增大,倾城的容貌也随之变老,他还是对她万般宠爱,哪怕那些新进宫的女子都年轻貌美。
她是自皇后以下最高位分的后宫,并且还有今上特地赐的名号,“宸”。“宸”是代表帝王的字,他将这个字作为她的封号,所有人都觉得是为了弥补没让她登上后位的遗憾。
那个高位,就在她的眼前,但她始终都坐不上去,他说是因为太后的遗旨,废后不废子,他不能带头做个不孝子,不能违背这道旨意。所以,自从容卿出世后,她就只停留在“宸贵妃”的位分上,再也没有上升的趋势。
知道什么是最痛苦的么?
那就是明明伸手就能碰到,却注定得不到。
她为他付出那么多,背负了那么多的骂名,最后还是得不到。她不甘心,她的目光停留在桌上的宣纸上。
长条折尽减春风。
她想起那个人,记忆里有些模糊的那个人,她记得那人总是一身的鸀色衣裳。她很小的时候,还专门去翻了那人的衣箱,试图能寻些别的颜色出来,结果却是一堆深深浅浅的鸀色。
那人说,青青一树伤心色,曾入几人离恨中。为近都门多送别,长条折尽减春风。
那时她不懂,很多年后她才明白,为何那人总是一身鸀色,因为那是伤心色。
如果不是那个人,也许今日的她充其量不过是梅楼逐渐老去的花魁,哪里有宸贵妃的风光。她应该感谢那人的,但看见他每每写下这首诗时,她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那个人离开了那么久,他嘴里不提,却偶尔会写下这首诗,他是否也在怀念着那个人呢?如果那个人知道的话,会不会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在想什么?”齐华注意到金一的脸色有些变故,爱怜地将她揽到自己的怀中,柔声问道。
被他的声音唤回了神,金一浅笑着敷衍:“没什么,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又是一年春日了。”
齐华顺着她的目光看见桌上的那页纸,没有再说话。
他的心思本就极难揣测,金一知道他已然发现自己看见了那页纸,不想被他猜到自己心中涌动的嫉妒之心,便圈住他的脖子,语带忧伤地说:“我记得姐姐最爱春色,她总是一身鸀衣。”
齐华的目光越过金一,看向窗外的远处,喃喃自语道:“是的,她连名字都是柳。”
金一随之陷入了沉默,两个人似乎在共同怀念起那个人来,只不过齐华的目光偶尔会悄悄地打量着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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