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香蹙了蹙眉,“坊间传言兴许是不能全信,可此次保媒之人是任大人与夫人,任夫人早先已见过二叔,也知道他随贺老将军读书习武,非一般富家纨绔子弟,此番却又特意写信叫了他去,若非十七小姐当真出众,何须如此干戈?老太太又若非信得他们,怎会舍得让二叔上门去与人相看?更况,二叔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一朝结发,百年相守,怎会不耐、与妻冷落?”
“可……”一阵冷风夹着细雨,抚在蓝月儿滚烫的额与脸颊上,尖刺的凉意激得她一哆嗦,心中的火这才略平了些。静香这番话她不能再争,不单身的确说得有理,若是不当心传了出去,倒像是她与承泽过不去。况且愿与不愿,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她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承泽将来的妻不是个善角儿,这一回又添了个不能进京,曾经的打算眼见着就是镜花水月,便是有钱又能如何?那顾家的银子最后还能落一分在桓儿手上不成?
心里堵,又开口道,“静香,你年纪小,不曾经得什么事,我此番并非不想给承泽选个才女,只是这两位小姐都是好门户的清白女儿,究竟能差得了多少去?不如选个能与你我方便的,将来大家一处也好过日子。这十七小姐听着就是个精明人,若是通情理还好,若是容不得人,可如何是好?”
“所谓瑶琴仙曲,抚琴之人大多心净,目无旁骛。十七小姐想来也不会是个太在意俗物之人,许是我等不通音律做不得知己,可淡水之交,也不见得会存心容不下。即便……当真有此小心,二叔他……也该不会让她为难我们。”
“哼,”蓝月儿苦笑,“怕只怕,你那重情重义的二叔,一如温柔乡,便顾不得什么是情什么是义了!”说着,凑到了静香耳边,“说句不怕你恼的话,承轩在时,可不也是如此?可你知道么,你家承轩在你进门前可已是经过人事的,他当他遮掩的好,哼,有什么瞒得过我!那红玉”缠着他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怎样?你进了门,不也是饿狼似的?那还是身子扛不得的呢!可咱们这位二爷,还从未近过女色,这一成亲,一个血气方刚,一个身娇色美,正若你说的,诗情画意,琴剑相合,一对交颈好鸳鸯!到时候宠着、纵着,不知怎样如胶似漆、春宵恨短! 你若顺着人家二奶奶还好,但凡有什么岔子,你当你那二叔还会撇开娇妻,听你这个寡嫂多数一句?!”
心被猛一把摘去,险些将那淡薄的身子拖到……指甲狠狠掐在肉中,早没了只觉,没有痛,只觉硬生生强撑的骨架这一刻粉粉碎……
看着静香突然唇惨白,脸色死灰一般,蓝月儿惊倒,“静香?”
“……姨娘多虑了。姨娘将来有桓儿撑门户,何忧之有?至于我,守灵之人,更无多念……”
“你……”蓝月儿只道她厌烦至极,不耐再多计较,便也不想再讨没趣,摆摆手,转身离去,心里只下狠道,往后这个丫头就是个摆设,凡事再不能指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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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密冰冷的雨丝,将衣衫浸成薄薄的一片束在身上,没了虚浮的遮掩,颤抖那么明显……
园中小径,主仆相依,荷叶儿挽着静香,轻轻揉着那冰凉的手上泛了青的指甲印,心是懵懂又似惊醒,这样的力气,下这样的狠……抬头,那苍白如纸的脸上满是水渍,小心翼翼道,“小姐,既是为二爷挑了合意的人那该高兴才是,你怎么哭了?”
“……是雨……”
“……哦,来擦擦。”荷叶儿用帕子轻轻沾着她的脸颊,可那缓缓不住的“雨”怎么擦,都不尽……心疼,语声哽咽,“小姐,府里,府里总不能,不能没有二奶奶……早早晚晚都会有,是不是?往后,还会有三奶奶,是不?……可他们热闹他们的去,碍不着咱们,啊?”
“……嗯。”
“小姐,回去我就把那八哥儿还给福能儿,他从来就不是个好的!什么破东西,我再也不……”
“荷叶儿,”
“小姐,”
“你也该……改口了。”
荷叶儿猛一愣,“小姐,小姐,我,我和他们怎么一样!我,我……”
“听话。”
看着雨中被浸透的小姐,无望与冰凉,往生一般,荷叶儿的心突然酸疼得想死,泪不及蓄就扑簌簌落了下来,“是,……大奶奶。”
☆、第五十五章 无路可退
夜静,无月。除了零星几处上夜的灯火,整个易府仿佛一浪没入海底的孤舟,浓重的黑暗中消失得悄无声息,轮廓都不见……
鸡翅木高几上,将尽的烛火透过灯纸在床头笼出一片不大的光亮。昏黄中,静香坐在床边,没有冬袄裹着,只这淡淡湖水蓝的中衣、月白褶裙,纤柔的腰身便被勾得越显单薄。面上无色,眼眸滞,看着那惶惶的烛跳,喃喃问,“还有么?”
“没了。”荷叶儿陪坐在身边,语声轻,人也似懂事许多,“当时二爷的问话,我就是这么答的,虽是字句记不大清了,可话的意思不会错。”
“莲心那儿呢?”
“也没了。莲心说她当初也是不留意误撞了听去的。她说不知红玉本就是这么跟老太太回的,还是延寿斋那些碎嘴老妈妈们自己攒的,只那话……真真听不得。若不是小……”不当心打了个壳儿,赶紧改口,“若不是大奶奶今儿问得紧,她说就是滥在肚子里带去坟里也断不肯说出来。便是如此,也已是换了她自己话,说是不这么着,要烂舌头。”
“……哦。”
“大奶奶……”荷叶儿看着烛光中这静得让人生寒的人,心忧不已。今天这一番把那人死时的各种闲碎话都打听来了,若在平时,别说是说她自己,便是不相干的人她也会羞得无处去,可此刻,那曾经无意提及都会瑟瑟发抖的恐惧和羞耻都不见,没有颜色,没有波澜,那眼睛静得像是结了冰的湖面……
“天不早了,去睡吧。”
“嗯……”知道她这两天人躺着,却是从不曾睡,荷叶儿便道,“我就在这儿陪着,不吵你,就陪着,行不行?”
静香转过头,冲她笑笑,“可我困了,要睡了。”
荷叶儿实在不知道这话信不信得,可平日敢跟她顶,跟她犟,此刻,只觉不忍心,“……哦。”
……
靠在床头,念着那春暖花开时、缘配成双的日子……那一日,她经过,他还没有;那红帐,她躺过,他还没有……只这一处别,便是两世之人,怎的会为那眼前虚幻迷了心肠……
如今,刀已落,梦亦醒,斩断了情丝,却割不断那牵挂……他会怎样?该是会……不愿吧,毕竟,她还在眼前,他心软,一时半刻必是放不下她,遂不管怎样,不可引他怜惜,总要强撑着,让他脱干净那本不该有的念头。至于自己么,这脸面、这羞耻,要或不要,什么当紧……只唯一,此刻作践了这份情意,不知他会不会觉得她太下贱,不值倒罢了,若是因此于己有愧,成了身上、心头再抹不去的污痕,她这一辈子该如何安心……
挨吧,挨到那一日……等过了那一日,有了妻,有了琴,许是于她,便如过眼云烟,不足提了……
烛火燃尽,黑暗中,细细啃噬的痛,将死无望……
夜深,万籁寂。
起了风,轻拨窗棂,细微至极的声音,却不知为何,静香一激灵,全身的神经都牵起。披衣起身,点亮了床头的小烛,昏黄的光晕让周遭的夜更深重,目光刚落在门上,便响起了轻叩声:“静儿,”
心即刻跳出了身外紧紧随了那声音去,可人,却挪不了半步……曾经是咫尺天涯,只怨相思苦,而今一别,从此萧郎陌路,饮恨成仇……
听门栓轻响,手迫不及待扶了门扉,只想早一刻看到她,却不想那门未全开,人却已转身而去。小巧的闺房,不过几步之遥,却让他心越忐忑,赶紧跟了过去,亦步亦趋……
“静儿,静儿,”
转回身,他近得已是贴在身边。抬头,清冷的夜,扑面却是暖浊的汗气,不知是怎样的疾奔会在这么冷的天流这么多的汗,顺着通红的脸颊流下,昏黄的烛光里,那么明显的水痕。看着他,心里想好的话一时竟埂在胸口,憋闷得疼,却也舍不得就说出来,便是这几日练了又练的矜持稳重,这一刻也只够压住眼中的泪,却管不住自己的手,拈了帕子,轻轻沾着他的额……
通通的心跳被那轻柔的丝帕抚得慢慢平,慢慢缓,心头滚烫的急躁浸在她如水的双眸里,清凉凉,整个人都似荡涤得晶莹剔透,再无烦难……一边任她疼,一边小心翼翼地辨她的神色,端详了又端详,脸上终是敢露出些笑,“吓死我了,我当你听了那定亲的事,不知怎样恼我呢。”
她的手微微一颤,继而嘴角淡淡一撇笑, “松江行,是本不知道还是瞒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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