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依然百感交集的慕峻延一时没听明白。
“我要娶她。”
“不行。”稍稍平稳了心绪,慕峻延回答得干脆、冷静。
“慕大哥,我知道你恨我,可……”
慕峻延摇摇头,“她认的还是这个头盔。你初见她如此,心自是痛极,恨不能即刻都弥补给她,可往后的路长,久病床前无孝子,更况她这样一个失了神智、什么都不懂的人?早晚要拖成你的累赘。”
“这辈子她拿我当头盔也好,拿我当木头桩子也罢,我再不离开她一步。”
“再不离开一步?”慕峻延苦笑,“你今儿看她还懂得说句话,还能随你带着做些事,你就当是如此简单么?你可知道她白天常发呆,一动不动,一眨不眨,时候一日比一日长;你又怎知道她夜里常惊悸,噩梦惊吓醒来不认人,大汗淋漓,之后便再不入睡……你若是真心望她好,就让她随我回家,由我守着她。横竖她有这头盔就当你是在她身边,心也不苦。”
“慕大哥,那你打算怎么守她?可能与她时刻相随、朝夕相伴?她夜里惊悸,你怎样?是守在床边还是多派两个丫头?她找承泽、叫承泽,你又怎样?用这头盔哄她一辈子?”
“你说的是。我不是你,很多事怕是难做到。可有一点我却是笃定,我敢用命护着她,再也不用担心日子久了会有人嫌她疯、嫌她老,为了自己的不得已赔上她!”
“慕大哥!我……”
“我已经错了一次,赔上了小妹的命,绝不会再错第二次!”慕峻延说着伸手拉住静香的手腕,“静儿,跟哥走。”
这半天她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那头盔、那人,此刻被拉,她有些不明白,却也不肯随着走,小心地往承泽身边靠。
“静儿!”承泽接过静香单手拢进怀中,“我已经丢了她一次,绝不会再丢第二次!”
一旁丹彤哭得泪人儿一般,“慕大哥,慕大哥,你别拦着他们了……”
“不行!”
“慕峻延!!”帐中忽地一声乍喝,“你是个什么东西?!”
众人惊得回头,只见六将军赛罕不知何时已然来到。
“六哥!”承泽立刻转向他,“我要成亲!”
“先把你的眼泪擦干净,大男人,成何体统!”
“六将军,这是慕某家事,你……”
赛罕看也不看慕峻延,“老七,六哥就要你应下一句,今生娶了静香,不管她是疯是傻、是病是灾,你都绝不会再有二心!”
“六哥放心,今生今世,生死相随!”
“好!六哥成全你,明日就让你们成亲。”
“不行!”
赛罕很是不屑地斜了慕峻延一眼,“这是我瓦剌的帅营,这是我们家老七的婚事,你算老几?”
“赛罕!!”慕峻延一时急得狠,满面通红。
“来人。”赛罕轻描淡写地吩咐着,“把他给我牵得远远的。明日代娘家行完礼,赶紧给我滚。”
☆、第三十六章 苦不堪言
雪下了两日,足足没膝厚。太阳出来,草原上茫茫一片银白,粉装玉砌,灿然晶莹。
六将军帅营中到处挂满了大红的喜绸、贴了喜字,远远看去,红白相间甚是惹眼。营地里人来来往往,搭蓬架、布置彩礼喜车,抬酒的、煮肉的,冰天雪地中,人们通红着脸颊围在热气腾腾的炉灶边高声笑闹,红红火火,欢腾的白节一般。
虽说今夜就是吉时,却与承泽想即刻成亲的盼已是相去两日,这心思便又熬得辛苦。其实堂堂帅营当下张罗几席喜宴根本不值什么,即便是一应按着汉人的规矩也不费事,可身为主事人的赛罕却是要讲究全礼,遂当天夜里就正正经经下了贴子派人往各兄弟处去请。
此处距离瓦剌可汗大营有相当的路程,且其他兄弟驻扎在各守卫营也都不近,一来一去便是耽搁。汗权初掌,暗中仍有势力觊觎,遂六兄弟一向避免齐聚以免生事,可此番是承泽的亲事,既应了老七的名就是自家兄弟,各处都甚是重视。大哥要做家长受礼自是二话不说便启程赶来,三哥乌恩卜脱身为可汗不便亲自前来只能遣了亲信之人送来了亲笔信和厚礼,其他兄弟相互通气后,留下二哥镇守,老四和老五都在第二天便快马赶到。
兄弟们相聚也是难得,帅帐中赛罕陪着喝酒,酣畅爽朗的笑声不时传入相连的内帐。承泽一边被服侍着穿喜服,一边听着、辨着各人的声音。
这六位哥哥一个个或膘悍、或干练,风采各具、性格迥异,模样也都相去甚远,若非血脉相连,谁能想得到他们是一母所生?据说他们的亲娘曾是草原上有名的弘吉剌美女,小妹丹彤便生得十分美貌,可儿子当中像了他们额吉的却只有老六赛罕。一张脸棱角刚毅、俊美异常,身型高大英挺,逼人的气势中有种让人说不出的阴寒之意,与马背族人的粗犷豪爽略不相称。听说当年兄弟们征战草原皆有绰号,都是雄鹰、猛虎之类的英雄,唯独这位六哥端端得了“悍狼”之名,可见那俊美与笑容之下的狠绝更是无情、让人血寒生畏。
穿戴齐整,承泽看着镜子里一身大红的自己,除了这双拐碍眼外,倒真是显得精神。异族他乡,一切都是情不自禁之下的仓促,多亏六哥把自己当年的喜服送给了他,此刻穿在身上虽是略旧了些,却是比当初与庞亦馨定亲时那金丝银线的华贵养眼舒心太多。
转念承泽又是诧异,按说六哥成亲也不过是这两年的事,那个时候他早已是名震草原的大将军,怎的能行汉人的礼、穿汉人的喜服
?想那六嫂虽是比静儿的性子略开朗些,可也是个柔静如水的江南女子,六哥在她跟前儿虽说可称得是百依百顺,可面子上是断不会折的,难不成真像丹彤悄悄告诉他的,六嫂是抢来的?可抢来的新娘子有自己的喜服倒罢了,哪来新郎的?难不成连新郎一块儿抢了?承泽扑哧笑了……
“哎哟,试个衣裳就喜成这样?那洞房花烛还不得乐晕过去!”
不必回头,镜子里便看到丹彤红着脸颊、嘟着嘴,一句玩话也说得气汹汹。于这丫头,承泽从来不避讳,一脸的笑容也不遮掩,转过身,“你怎么这会子过来了?不是陪着你七嫂么?”
“七嫂?别不害臊!人家此刻还姓慕呢!”
一句呛一句,承泽也不敢恼,知道这气不是冲他来、却是他必须受的。慕大哥这一回嫌弃他嫌弃得紧,万般勉强之下才算允下了这门亲,从此却再没了话也没了笑脸。承泽仗着日后终归是亲便厚着脸皮只顾自己的喜庆,可丹彤却是急上了火,怎么想办法都哄不成,在人家跟前儿柔声软语,到了众人面前便像都欠了似的再没个好脸色。
“这两日多亏你照顾她,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了,好歹再帮我撑撑,啊?”
听这语声软的,丹彤那无名的气也只得散了,看着眼前这残了一半的人,想着那边帐里丢了整个的魂儿,说是终成眷属,可这一对有情人就剩了半个顶事的,往后的日子究竟要怎么过……
“我哪里是多嫌着她了?虽是失了神,也只是静,哪用得人多费心?只是今日一整天不见你,我也不会说你两个的话,一旁陪着,她根本就不见我。眼看着吉时要到了,我想给她换衣裳,她却怎么都不肯。这不过来问问,你俩可有什么往事或是话能让我依着劝的?”
承泽闻言一时舒展的心又提了起来,“她可说了为何不肯换衣裳?”
“没说,只是撇了一眼那喜服就摇头,再后来就不理我了。”
承泽微微蹙了眉,仔细想着以往的点点滴滴……
“七哥,”丹彤看着他的脸色轻轻咬了咬唇,斟酌着道,“她是失了神,可并不傻,你说,会不会慕大哥说的是真……”
“不会!”承泽立刻打断,“我去看看。”
“哎,你是新郎,怎好去!”
听拐仗笃笃用力戳着地离去,丹彤只得赶紧跟了。与那相守只一步之谣,此刻谁还拦得
住他?就算是静香自己,怕是也不行……
……
出了帐,夜色已临,天边早早挂了一弯月,清朗朗的。营地里燃了篝火并承宴的炉灶,空中飘溢着引人垂涎的滚滚肉香,喜庆得那么实在、红火。
为了应着汉人娶亲的习俗,赛罕特意把娘家安排得隔出了十几个帐篷,一路上铺着彩色毡毯、挂着红灯笼,与月明、冰雪相映煞是好看。吉时将到,两旁聚满了衣着艳丽、将起歌舞的人们,见新郎倌来了便都笑闹着起哄。承泽顾不得应,一步步急赶,待到了跟前儿额上已是有了细汗,站定略平了平气,这才着人挑起了帘子。
暖帐小,熏得花香宜人,伺候新娘的仆妇、喜娘们此刻都端着托盘无措地围拢着,打眼初看竟是不见主人。承泽轻声呵开,才见那帐中央矮桌旁席地而座着他那将娶的妻。
一身雪白的衣裙,纤纤柔柔,周遭的喜庆只若喧杂的背景与她毫无关碍,跪坐着,似曾经灵前的安静。一枝笔,一张纸,三百六十一处方寸天地,凝神专注,她的神情与曾经一样,冰雕玉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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