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剧痛,是那白玉莲花的花瓣刺入掌心。
手一扬,那个系着银链的小小莲花就要脱手而出……却是两道微亮的银光一闪,又渐渐无力垂下,于手边轻轻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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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样?”
清冷的夜光中,宇文玄苍半躺在床上,微闭着眼,隔了半掩的淡青色帘帐问向隐在暗处的人。
宇文玄朗半晌不语。
他已来了好久,自离了玉秀山就由密道进入煜王府。
宇文玄苍早已换了药,借要安寝打发了所有的人。宇文玄朗知道这是在等他……不,应该说是在等一个消息,一个关于她的消息,虽然那消息他早已比任何人都清楚明了。
而正因如此,他倒不知该如何回答。
二人隔着帘幔相峙许久,还是帘内那人终忍不住开了口。
他们不只一次深夜相会,密谋,谈的都是朝廷风云,议的都是宏图伟业,防的都是人心诡谲……从何时起,竟为了一个女人如此的大费周折?煜王……当真是不一样了。然而自己……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怎的就这般难以出口?
“你去岚曦寺,一走便是四十九日,清宁王可是声名大振,皇上亦是更看重他几分。而今你虽是回来,又借病告假月余,这朝堂之上风云变幻……昨天见了洪御史,他向我打听你病体如何……”
都察院洪长琢左都御史行监察、弹劾百官之事,一直以来,于煜王府与清宁王府间摇摆不定。
帘内人轻笑:“她怎样?”
他语塞,良久:“咱们这边已是人心浮动,这些日踏足尚源宫的不只洪长琢一人。四哥,你到底……”
他没有说下去,其实他想问的是……为了一个女人,失了大好良机倒便宜了对手,心思仍全绕在那个女人身上,还差点搭上了性命,无论身体的恢复还是最近一系列令人匪夷所思的行为所造成的影响的消逝都需要时间,却是得来这样的结果,这到底是值……还是不值?
沉默。
他知道,四哥是会明白他的意思的。宇文玄苍总是能洞察他人的心思,这点令人轻松又令人恐惧。
帘内时不时的传来几声断续的轻咳,敲破这凄清寒夜的静寂。
许久……
“只有她没事,我才能放心做我的事……”
无风,淡青的帘幔却微微摇动,搅动一室夜光清冷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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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三十年的夏季雨水稀少,雪却来得及早。刚刚进了冬月,就已连下了三场。青衣太监换着班的清扫甬路也赶不及,四围都笼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庄重肃穆,恍若天上云城。
苏锦翎领着毛团于僻静处散步,耳边仍时不时的传来小宫女和小太监打雪仗的嬉笑声。
不能不说,皇宫并没有她曾经想象中的那般森严,只要不去招惹那几个喜怒无常的主子……
刚刚她从和明园那边过来,只听得雪幕深深处传来清晰的“噼啪”声,夹杂着压抑的哭泣。
只是好奇,便捡那一行脚印而去。
一袭大红轧边火狐狸毛出风的披麾分外耀眼的立在一株覆雪的罗汉松下,因是连帽的披风,看不清模样,而那通体的气派即便隔了纷纷扬扬的雪亦是十分张扬的扫到她面前。
那女子身边有两名着灰鼠毛披风的宫女陪侍,且看宫女装束便知此人身份高贵。
只是她虽在宫里待了段时日,且每日来雪阳宫请安的各宫妃嫔亦见了不少,却只对宫里的风云人物印象颇深,至于其他人……
其时,那三人面前亦站着另一名穿灰鼠毛披风的宫婢,正扬着手冲着对面一下一下的挥舞,那节奏恰合了“噼啪”之声。
而积雪堆叠处,她只看到一角墨蓝色折枝花裙裾伴着风吹时隐时现。
依那料子及花样,那人应该也是有身份之人,只不过地位不会太高。
“噼啪”声渐弱渐缓。
终有人开口,声音出自大红披麾之人:“巧月,你下去。贱人,还不自己动手?”
迟疑片刻,击打声又起,而哭泣亦愈发剧烈起来。
苏锦翎自知在宫里见义勇为是要不得的,况且尚不知根由,反而画蛇添足。上次欣然宫的小太监替偷运宫中珍宝外出的小宫女说话,结果被反咬一口,杖责致死,这和现代救助一个被车撞倒的老者却被反诬肇事者有何区别?有时她不免慨叹段姑姑的“多想一步,少行一步”实乃处世宝典,明哲保身固不可取,可是连身都保不了又何谈帮助别人?只可惜她今天又直到事出方才想起。
于是准备悄然而退,可是一脚踩进积雪,虽无惊叫,也引起了那边的注意。
那着大红轧边火狐狸毛出风披麾的主人旋即往这边看来……
虽只是露出半张脸,虽有缤纷落雪掩映,亦难挡其姣丽光辉。
那是张极为艳丽的脸,在火红皮毛的柔密衬托下更见卓绝。只是过分的高傲抵消了女子应有的温婉,微抬的下颌又让她多了几分尖刻凌厉,使得她很像一把装饰华丽随时可能出鞘置人于死地的匕首。
这种锋芒毕露的华贵,这种目空一切的气势,她只在一个女子的身上见到过。虽只一次,但印象深刻,如此便不难理解今日和明园为何会上演这一幕。
“奴婢给太子妃请安,太子妃吉祥……”
太子妃微皱了眉头,似是对这突然冒出来个小宫女的情况很是不解。
旁边的宫婢附在她耳边轻语一句,她方蛾眉舒展,带着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她一番,唇角挑起一抹不屑的笑。
苏锦翎只担心太子妃认为自己偷窥实属无礼况又打扰了好戏会令其降罪于她,怎奈太子妃看戏也看得累了,笼了袖中的剔丝珐琅手炉沿着原路向这边走来。
火红狐狸毛披麾的毛边如一朵艳丽的牡丹花自雪地上开过,只余清幽的白檀之香于飞雪中飘渺。
伴着一声压抑的尖叫,罗汉松下忽然传来裂帛之声,那个行掌嘴之刑的宫婢拎着墨蓝色折枝花罗裙及银紫色的小袄走了过来,然后像是丢抹布般的扔在雪堆上。
苏锦翎直待她们走得不见踪影,方拾了雪地上的乱衣,急匆匆的往树下赶去。
一个只着细白绸中衣的女子匍匐在地,头发凌乱,低声哭泣,簌簌发抖。
苏锦翎将衣物披在她身上。
她似有所感,缓缓抬起头。
粘雪的发丝下难辨其容颜是否秀丽,只能看到她一侧脸颊高高肿起,红胀如桃。
她含泪的目光移至重新裹在身上的银紫绣花袄,忽然一把扯下,用力一掷。
苏锦翎一惊,当即意识到她可能是嫌那破碎的袄子带着她不愿面对的屈辱,于是立刻扯下自己的雪絮连烟锦的披风围在她身上。
她泪水盈盈的看了她一眼,突然笑了,站起身,踉跄的向着园子纵深处而去。
苏锦翎迟疑片刻,仍是没有跟上去。或许她需要静一静,或许她更需要但凡知道这一切的人都尽快的忘记方才的一幕。
有时,殷切和关心给人带来的并不都是快乐和安慰。
毛团对着那丢在雪地上的小袄龇牙咧嘴的进攻,自从上次那一场几近吐血的狂吼后,它便再不肯吠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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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8飞雪飘零
苏锦翎唤住它,沿着小径往外走去,不忘回头看向那女子的消失之处。
听说最近太子和太子妃又生嫌隙,而这嫌隙的根由是太子宠幸了一个司设司的女史。
花无百日红,太子妃重获宠爱果真不超过百日。太子如游戏花丛的蝴蝶,从不肯在哪朵花上多做停歇。紫祥宫女子众多,繁花似海,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只蝴蝶飞来飞去巴望着他能偶尔回眸一顾。
欢爱虽短,可太子若是宠爱哪个姬妾,定是有求必应,只差不去摘天上的月亮了。女子多是被此迷惑,倾心于他,而之后他便飞走了,再见便是冷漠淡然,竟好似从未与这朵花相遇过。
那个被打的女子应是正当宠吧,否则太子妃怎会动怒?可是即便如此,太子亦护不了她,以致她遭此羞辱。
也是,花开不多时,花落花又开。
男人……当真薄情薄幸!
就像那人……自露了身份,再也没有找过她,更无一分解释。一切的一切,果真都是假的……
冷笑,想他做什么?自己与他……已是再无瓜葛。如此,不仅是实践了自己的决心,怕也是他所想要的吧……
一路上,有玩耍的小宫女小太监邀她一起打雪仗,她都笑着拒绝了。她不知自己怎么会得了这么些人的喜欢,可能是因了小明子和小番子的缘故,结果不管是年纪比她小的还是比她大的都开始称呼她“锦翎姐姐”派x派i小n说d后j花整]园论[理坛而且经了那场可笑的欺骗,她好像真的觉得自己长大了许多,不,是苍老了许多。
神思游移之际,已是来到一片偏僻之地。
这里的雪尚未清扫,足积了一尺多深,连四围密集的树木都被雪覆盖如一道雪色长亭。
她一步一步的,在平整的雪地上留下自己的足迹,毛团则扑通扑通从一个雪窝蹦到另一个雪窝,玩得欢快,却忽然停住脚步,耳朵微转,药丸样的小鼻子抽搭几下,嗖的跳出雪窝,向着前面冲去。
雪片飘零中立着一个人,亦不知他立了多久,那一身雪白似要融入这漫天飞雪之中。
他是故意等在此处还是无意中的路过?
虽然她也知道自己身在雪阳宫,终是必不可免的要与他相对,她亦是设想过一旦相遇该如何面对,而此刻却只是定定的望住那人,看着那白貂皮的风麾于风中猎猎飘摆,看着他的华贵风仪如何照亮这天地,融化这飞雪,悄悄将那心底拼命压下的种种情绪悉数唤出,于此间纠缠,竟不得丝毫恨意,只有无限凄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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