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这发自肺腑的心声感动了上苍,就在她哭得只剩一口气在嗓子眼里“嘶嘶”的来回拉锯之际,门忽然被大力推开,紧接着爆出一声惊叫:“七夫人……”
一通忙乱。
锦儿不知道那人是怎么凭一己之力将吊得好好的莫鸢儿解了下来,又放到床上,只在一星昏黄的亮晕染了整个黯淡的房间之后,她看清了那张脸。
那是一个年纪大约五十上下的女人,可能因为救了她母女二人,她只觉得这张脸分外慈祥,就连眼角的细纹都透着可亲可敬。烛光在她身侧跳跃,竟好像为这个并不高大的身影镀上一道神圣的光圈。
“七夫人,七夫人……”
这声音有点耳熟,但她想不起是华厅众女中的哪一个。
莫鸢儿渐渐缓过气来,长睫颤了颤,泪珠滚落:“是王爷让你来的吗?”
004笑里藏刀
来人语气一滞:“七夫人……”
“我已经不是什么夫人了。”打鬼门关转一圈回来的人语气幽冷。
“……莫姑娘。”那人迟疑的改了口:“何必想不开呢?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况且还有小郡主……”
“青山?”莫鸢儿冷笑:“蒋妈,你是王妃身边的人,对我说这些就不怕王妃怪罪吗?况且你这般对我,难道不怕我疑心你不怀好意?”
蒋氏握住她的手,诚恳道:“姑娘既然能说这样的话,就是不疑奴婢……”
“什么奴婢?你我现在是一样的人……”
蒋氏屡屡被呛,却丝毫不恼:“姑娘别说气话了,先起来吃点东西。小郡主也该吃奶了……”
锦儿立刻红了脸。要她一个十八岁的灵魂去吸一个同龄女子的奶奶……即便是以小孩子的身体,也实在不好意思。
莫鸢儿身子一颤,费力起身抱过女儿,泪如雨下。
蒋氏也抹了抹泪,扶着她坐到桌边。
饭菜香气很诱人,比中午那顿强多了。不愧是王妃身边的人,锦儿几乎要对她充满感激了。只可惜她的肚子被香气逗引得咕咕直叫,却只能望尘莫及,因为她不过是个四个月大小的无齿婴孩。
蒋氏从莫鸢儿怀里接过孩子,坐到床边。
蒋氏是奶妈?
就在她惊愕之际,却见蒋氏端了个八仙莲花白瓷碗,拿着个精致的小银勺舀了半勺白色的汤水,放到嘴边轻吹了吹,又移到她唇边:“啊……”
她听话的张了嘴……
米汤?
她顿时皱起眉头,转过小脑袋瞅向莫鸢儿意图告状。
莫鸢儿接过她,却仍旧拿那米汤一勺勺的喂她。
她有点明白了,怪不得这小身子如此瘦弱,哭都哭不成调,感情是营养不良啊。
她要抗议,她要告诉她们……还是母乳喂养好!
可是看向莫鸢儿那单薄的身子……她该不会是……
原来米汤也是可以吃饱的。
她再次被竖了起来,又被拍了拍后背,然后不情不愿的打了个不太圆满的饱嗝。
“莫姑娘,奴婢只能……”蒋氏盯着空碗分外歉意。
“我明白。”莫鸢儿的声音幽若叹息。
“事出紧急,奴婢明天……”
“蒋妈,明天帮我收拾几件衣裳过来吧,布的就好。还有锦儿……”
“小郡主有名字了?”
“她不是郡主,她叫锦儿。”
“锦儿……真是个好名字呢,王爷若知道了一定喜欢……”
烛光抖了抖,映得莫鸢儿的脸愈发冰冷。
蒋氏自知失言,沉默半晌,收拾了碗筷告辞而去。
莫鸢儿直站到蜡烛熄灭,方抱着襁褓上了床。
她说要收拾几件衣裳,应该不会再寻死了吧?锦儿心想,却仍不敢放松神经,一夜里醒来数次,紧张查看搂着自己的还是不是个活人。
她很清楚,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日里,她便要与这苦命的女子相依为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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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
蒋氏是个言出必行之人,果真带来了几件衣裳并婴孩用品,而且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法子,午餐时锦儿竟然喝上了牛奶,于是便感激的冲着蒋氏露出天真无牙的笑。
“锦儿笑了呢。这孩子真是天生的美人胚子,瞧这眼睛,和您长得一模一样,还有这小嘴……鼻子倒是更像王爷……”话音蓦地一滞。
莫鸢儿仿佛没听到般,继续自顾自的吃饭。
她放了心,继续逗弄孩子:“锦儿真乖啊,不哭也不闹,还不在被子里拉便便……”
锦儿没牙的微笑有一点裂。
她的灵魂好歹也算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了,又哭又闹的像什么样子?至于那些生理活动……当然,这身子是婴幼儿的,整天吃流食导致她消化速度加快,可是她能忍,她必须忍……
在她心中,蒋氏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虽是王妃身边的人却一直冒险来关照自己主子的死对头,她不是没有留意过莫鸢儿吃了蒋氏送来的饭菜后的反应……没有眩晕没有昏迷没有呕吐没有拉肚子。可见这是怎样的勇敢者和正义者?可是莫鸢儿却对她待理不理的,对于关心她照单全收,却不肯多看一眼更别说赏人家一个笑脸。
锦儿不禁有些不满了,莫鸢儿是不是当主子当习惯了,所以才认为别人的好意皆是应该应分?若不是自己现在无法开口说话,她真想打击下这人的阶级等级观念。
相比下,蒋氏则愈发的谦卑,谦卑得都让人于心不忍了,于是锦儿就尽量对她无牙的笑,而面对莫鸢儿时则扳着小脸。
“锦儿,我的宝宝,是不是在生娘的气?”
俗话说,母女连心,虽然自己和莫鸢儿不过是……
“你是不是觉得我对蒋妈很残忍?”
莫鸢儿唇角衔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可是她对我更残忍!宝宝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晚出生那么久吗?”笑意化作冰冷:“她是王妃的人,却对王爷的每个姬妾都好,对我亦如是,我也曾以为她是好心,可是……她竟然在我的汤碗下药……”
单薄的身子簌簌发抖:“她们就是想让宝宝晚出生,好让王爷误会我,又偏偏无法解释。你知道吗?宝宝出生的时候娘痛了两天一夜,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当时真以为要死了,可是没有。此前我一直担心她们会在王爷回来之前杀了我,可是我错了。如果我死在王爷回来之前,她们谁也脱不了干系,可是如果我……”
冷笑:“有什么能比王爷亲自动手好呢?有什么能够比被王爷冷落更残酷呢?此一举,无形无忧。而今又有人开始后悔了,可是谁知道她是在赎罪还是来监视我?宝宝,你知道吗?娘多害怕你是个男孩,如果是男孩……”
锦儿有些窒息,她不知道是因为这个怀抱过于紧致还是因为恐惧。
蒋妈,慈颜长笑的蒋妈,深夜救人的蒋妈,体贴入微的蒋妈,竟是害她们至如斯田地的帮凶吗?如果真的是,这个王府还有可以相信的人吗?她甚至开始怀疑那温热香甜的牛奶是不是也掺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天气越来越暖,心却越来越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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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鸢儿倚在门边,看似望着远处,目光却毫无落点。
风拂动她散在鬓边的碎发,丝丝缕缕的在眼前飘着,却是浑然不觉。
曾经的娇媚不知何时渐渐褪去,可依然很美,美得像一座冷凝的雕像,偶尔眼底会泛起波澜,是希望与失落的交替浮沉。
每天,她都这样站上一下午,即便阴风暴雨,即便萧瑟寒冬,始终如此。
锦儿知道她在等什么,她与心中的神是在午后相遇,可是人生有太多的午后,而照亮她亦毁灭她的,仅有一个,而且一去不复返了。
她和自己前世的母亲有一点分外相似,那便是执着的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永远,已是注定,而她是不愿相信还是信念坚定?就那么痴痴的等着,而这一等就是三年。
一份感情,于他人已无关紧要,于她却是刻骨铭心。有时,锦儿也会模糊忆起被赶出华堂的最后一幕,那个王爷分明是满眼的心痛,直令自己也对他抱着一定期望,可是三年了,除夕的焰火还会偶然灿烂在这个园子的上空,而那个神从来没有临凡至此。
应是忘了她吧,那么多莺莺燕燕,众口铄金,时间会冲淡一切,何况是一份微不足道的情感?而且听说他又纳了三个新的姬妾,青春靓丽的女孩总好过她这朵隔日黄花。可她偏不认输……不,有时锦儿怀疑她是有些糊涂了,或者蒋妈每天送过来的饭菜又掺了什么怪药,可是自己也吃了,却不见任何不良反应。不过也难怪,从初始的期待到日复一日的失望,怎能不被消磨得神思恍惚?
夜深人静时,莫鸢儿总爱带着她一遍又一遍的回忆那段短暂的幸福,她的时间仿佛只停留在那三年,对于周围的一切变迁毫无察觉,哪怕蒋妈担心的对她说:“锦儿能跑能跳,活泼可爱,可是已经三岁多了,怎么就是不肯开口说话呢?”
起初她还露出一丝担忧,可是渐渐的,她便继续沉溺于往事,锦儿甚至怀疑自己对她似乎可有可无,最大的用处是充作她的倾听者。
不过这样一个暖融融的暮春午后,她是无需陪在雕像旁边的,相比下,她更喜欢在园子里玩耍。
清萧园是王府后院,依她的理解有点像皇宫里的冷宫。且不说整个园子只有幢不大的小木屋,而且布置简陋,关键是除了蒋妈来往几乎人迹罕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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