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勾动琴弦,弹出一个略微高昂的单音,并未看出有什么奇特之处,却令梁璇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其余女子也面色渐白。
“言多必失,祸从口出。刚刚有人不仅大肆议论皇室,竟然连殿下的尊名也不知避讳。人心难测,隔墙有耳,害了自己不说,若是牵连了他人……”
方逸云的声音清清淡淡,随着流水琴音,仿佛在讲述一个很动人的故事,却令听者闻之色变。
“我昨儿绣了朵芙蓉,元霜帮我看看,哪里还需再加点颜色?你的女红真让人羡慕……”
“问筠,我已经落子这么半天了,你还在磨蹭什么?告诉你,再迟一会就算你输哦……”
“向珊,你说过要把祖传的琴谱给我瞧瞧的。走,现在就去你的连玥阁,今天可不能再哄我了……”
仿佛只是眨眼的工夫,方才那群女子已转了话题远离了八卦中心,只余梁璇和唐寒月手足无措的对着方逸云的优美淡定。
“寒月,”梁璇干巴巴的开了口:“你看那边的花开得不错,我们去画一幅《海棠春睡》可好?”
众女子各自有了新目标,却终未离开多远,一边心不在焉的互相吹捧,一边警醒的观察每一个人的神色,气氛看似轻松,实则激流暗涌。
也难怪,在这种繁杂之地,若想上位,若想打败对手,有什么比出卖他人来得快捷?
紧锣密鼓的回忆自己究竟有没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与他人相比较程度如何……平日曾和谁有过过节,她是不是也有把柄落在自己手中可以彼此牵制……敌人往往是意想不到的那个,会是谁呢?
树下微风习习,落花簇簇,可是哪怕一片轻薄的花瓣都捎来危险的气息。
逞一时之快,换数日心事重重,这买卖真划不来,想来教养姑姑说再多也是没用的,今日的切身体会方给她们上了最重要最记忆深刻的一课。
没有了八卦,苏锦翎顿觉索然无味。
她们已进入到每日必修环节——切磋技艺,夸赞别人更是为了抬高自己,虚伪又做作,令人厌倦。
方逸云依然在抚琴,于落英缤纷中仿佛是一幅流动的画。也仅是画而已,只能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她只得打消学琴的念头,又无事可作,看看天色已近中午,离申时的教习还有一段时间,她便站起身。刚迈了一步,脚就崴了下,疼得她差点呼痛出声。
好像自古以来人们就和女人的脚过不去。这个时空虽然不讲究什么三寸金莲,可是每个入宫的女子都要穿上一种特质的鞋。状如清时的花盆底,好在没有变态的只在中间支根柱子,而是拿木头削了和鞋一样大小的底,约一寸高。本来松糕鞋也是穿过的,可恶的是这鞋底越接近地面面积越小,目的就是为了营造行走时风摆杨柳的姿态。这鞋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步青云”派x派i小n说d后j花整]园论[理坛若不论感受,造型及做工都是极精良的,上面绣着的雏菊花团团簇簇栩栩如生,只可惜她已被这漂亮的步青云折磨得快成歪脖子树了。
她这边一个趔趄,那边的许多目光都射了过来,然后脸上带着无奈嗤笑不以为然等各色表情及综合产物。
也是,她们已不是第一次见她如此狼狈,而她也不是第一次被这步青云陷害,身心已经过千锤百炼经验十足。她当即站稳了身子,不动声色的活动下脚踝……还可以。然后迈着袅袅婷婷的步子,向花荫小径走去。
身后传来嘤嘤嗡嗡,话题再次回到导致她们身处险境的苏锦翎突现太极殿一事中。
“你们看,就她那样子,怎么可能……”
议论声再次掩盖了方逸云的波澜不惊的琴音。
谈论她可是比谈论皇室成员安全而正义多了,且能带给人无尽快意,苏锦翎也乐得为她们做这样一番贡献,而即便她不乐意,她又能做得了什么?前世难听的话听得还少吗?只要不撞上她心情不好,只要不是指着鼻子当面辱骂,便不会轻易发作。自然,发作也不会起什么作用,她更多的时候是冷眼旁观,当作那些谈论于己无关。的确,人已在太多的事面前无能为力,又何苦为他人的无聊伤神懊恼?她从来就懒得争取什么,莫鸢儿希望她此番能够改命逆天,而自己恐是要令她失望了。
她倒希望莫鸢儿幻梦落空,自己不过是个普通女子,妄图利用选秀方式一步登天是何其艰难无异于异想天开,而更重要的是,她不喜欢被操纵。
她唇衔冷笑,一步一步的踩着头顶密叶筛落在细石子路上的光斑,直至朱红嵌金铆的宫门拦住去路。
她怎么走到这来了?
回望,只见蓝天白云下的朱墙琉瓦,金碧辉煌,耀眼夺目。多少人希望一览其壮观,享受其奢华,她却只觉得异常憋闷。就像脚上的鞋,穿起来不过是为了让别人觉着好看,其中的苦却只有自己清楚。
宫门轻吟吱扭,一个纤巧的身影自朱门中穿出,左右顾盼一番,沿着青石板路飞快的往南面回廊飘去。
不过是出来透透气,怎么搞得跟逃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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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空中飞鱼
她捂着胸口使劲喘了几口气。
这该死的鞋,害得她的脚都要断了。
其实除了申时的宫规礼仪学习和酉时后宫门落锁,姑姑们对她们的行动并不算很限制。不过因了步青云的别扭,许多秀女都宁愿待在百莺宫,只有她才喜欢到处乱跑。
她恨恨的脱了鞋,恨恨砸在地上,恨恨瞪了一会,忽然笑了,她和一双鞋子置什么气呢?
拾起鞋子,刚要穿,又停了下来,移到路旁的草地上。
细草绵软,宛如地毯。记得校园里也有这样一片草坪,她经常和同学躺在上面晒太阳,舒服极了。
于是将鞋拎在手中,舒舒服服的向前迈进。而且为了避免上次事件,她特意挑了看似僻静的细石子路。
皇宫可真大啊!果真是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穿过一个园子还有一个园子,好像永无止境。
她感慨……激动……兴奋……冷静……茫然……恐慌……她,迷路了!
她无助的四处张望。都去午睡了吗?怎么连个人影都看不到?难道宫里的治安已经好得不需巡逻了吗?不过上次在太极殿倒凭空冒出那么多持刀侍卫……
“咳咳,有人吗?这里有人吗?”
她小声喊了两句,回答她的只有初夏并不很吵杂的蝉声。
她刚进来时,注意到月亮门上刻着的三个隶书——静*香园,现在看来,好像和先前的几座园子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多了座太湖石堆就的假山而已。
她闷闷的站了一会,自我安慰道,反正已经迷路了,到时教习姑姑们自然会发现少了个人。虽然她从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重要,不过对于姑姑来讲若少了她这么一个数字,倒霉的则是她们自己。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百莺宫的秀女在名义上可是皇上的女人,而她们竟然把皇上的女人弄丢了……
这么想着,开心了不少。
自小她就知道,如果迷路了,最好的办法是站在原地,等人来寻。那么她姑且就待在静*香园中等待被发现吧,虽然到时怕是免不了受罚。
刚刚只是走马观花,还真未静下来欣赏园中美景。
初夏时节,百花争艳。
月季开得正好,红粉黄白蓝、姿态矜持,芳香四溢。芍药亦不甘落后,摇着粉蓝墨紫的花瓣,极尽妍丽。锦带花小家碧玉似的居于一隅,蓝色鸢尾则碎梦般点缀其中。
不过任是如何竞艳夸丽,也不敌那一片素淡高雅的琼花林。
此处也有琼花,比百莺宫的琼花还要美。
千点真珠擎素蕊,一环明月破香葩。
它们团团簇簇的高悬于碧叶之间,如琼如玉,如雕如琢,清淡高远,意蕴芬芳,不愧为花中仙子,阆苑奇葩。
或许琼花也不喜欢那种势利嘈杂勾心斗角的地方,人多了,便难免时时注意处处规范,哪开得这般自由自在?无需欣赏,无需赞美,只凭着自己的心意,流露天然。
微风袭来,清香若缕,花雨轻扬,如雪似霰。
轻阖了眼,仿佛看到一个女子,身穿粗布素麻,臂上是拼接的水袖,虽是如此简陋,却是舞得恣意浪漫,曼妙万千。
即便隔了这么久,她唇角的笑意依然清晰,眸底流波依然妩媚,如是一朵静寂了许久的花,忽然被雨珠惊醒,瞬间开做一派灿烂芳华。
莫鸢儿……她还好吗?纵然此番擅作主张安排选秀令人反感,却仍忍不住时时想起她,担心她一个人在清萧园会不会孤单落寞。不过或许不用太久,待复选过后,自己就会回去陪她了吧。
她摊开手……一朵小花翻飞着落于掌心。花瓣轻薄如帛,掌心莹润如玉,相映成辉。
清萧园只有野草杂花,是看不到这般人间仙品的。
她将小花细心藏于衣襟,又在地上拣了两簇收好,转头之际,忽然发现林中竟有架秋千,只因花雪缤纷迷了双眼,刚刚竟没有看见。
数根藤蔓自高高的琼花树上漫然垂下,相互缠绕,就这般拧作一架秋千,竟好像是天然生成一般。
此刻,紫藤萝正开着深深浅浅的小花,串串垂落,如珠如苏。
她欣喜的坐了上去,脚下一用力……
花瓣纷飞,香雾迷离,衣带飘舞,裙袂翩跹。
风携着香卷着落花梦一般的环绕着她,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变作了云中飞鸟,可以御风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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