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梳轻轻梳到发梢。这一刻,锦儿鼻子有些发酸。
将头发束作单髻,簪上红木发笄。
一拜时,她悄悄抹去眼角泪珠。
因为没有簪钗,本打算就这样礼成了,蒋妈却递上一根落梅银簪。
莫鸢儿迟疑片刻,默默的接了,让锦儿面向东正坐,口中念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不知为何,她的声音在略略颤抖。
除了发笄,簪上银钗。
莫鸢儿对她失神良久,似是自言自语道:“若是你爹爹能够看到……”
她叹了口气,低声吟诵三加祝辞。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苏锦翎三拜起身时,见蒋妈亦眼圈泛红。
以水为酒,权以为祭。
如此便结束了。
她头回穿得这般正式,有些束手束脚的坐在床边。
这便长大了?她揉着棉布衣角,又摸摸头上银钗,不禁想起苏玲珑,她去岁的及笄礼是怎样的壮观呢?想来已是十二年不见了,如今的她会是什么模样?记得小时候的苏玲珑虽刁蛮任性,却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一双大眼尤其机灵。章宛白虽然总涂着厚厚的脂粉,看身材也应该是个美人,还有那个王爷……
这一日,莫鸢儿又在门边站了一下午。
九年的光阴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半分痕迹,只不过多了几分凝重的灰,却更显风韵。自她开始教习自己舞蹈,九年来,她是第一次重新站在了那里。
女儿的及笄礼本应是父母俱在的……
就让她再次沉迷于曾有的甜蜜吧,只要她能拾得片刻欢愉。
莫鸢儿似是感觉到了她的注视,回过头来。
傍晚的清辉折着雪光映在她一侧的脸颊上,神圣动人。
“锦儿十五岁了呢。”
“嗯。”她低头轻笑,心里偷道,再有三年就赶上前世的年纪了。
莫鸢儿忽的一笑,仿佛清雪被风吹落树梢。
锦儿莫名觉得那雪似是飘落心间,浸浸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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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暮春时节,又是雨过天晴。
锦儿如快乐的小鸟般奔到薄雾弥漫的池塘边,一不小心,踢落岸边石子,打破了平静的水面。
涟漪一层层荡开,渐平渐止,重新拼凑起一张少女的脸。
依旧是略显消瘦,于是嵌在细若凝琼瓜子脸上的一双黑眸便格外显眼。最引人注目的也便是这一双眼,黑眸如墨如星,总像裹着水雾,似冷还暖,似坚还柔,似笑还嗔。黑睫如墨,纤长浓密,眼帘轻掀之际,恍若栖息在花瓣的蝶翅微微翕动。
星眸轻转,眼波从微挑的眼尾流出,恰似晨光乍现湖面的波光潋滟。
眉若墨画,既有柳叶之柔媚,又具剑眉之清俊,令这张脸生出几许冷艳,不同于莫鸢儿的极度柔媚。
若只看这秀直纤鼻,定无须质疑她是否出自苏家血脉,唇则是完全继承了莫鸢儿的纤巧,不点自红,如花瓣般娇嫩。
拾起搭在胸前的一绺长发抛到身后,仅是如此随意的小动作亦是曼妙动人,入诗入画。
她正对着水面将发绾作一个简单的髻。纤臂轻扬,腰身柔细如缕。晨风拂过略松的衣衫,勾勒身姿楚楚。
梳妆完毕,她如以往一样坐在岸边,曲起腿,拿臂拢在胸前,对着眼前的美景出神。
可是没一会,金色的雾渐渐暗下去。只见湛蓝的天空亦笼上沉灰,又缓缓滚成或深或浅的黑,连带得雾气都沉重起来。
今年雨水特别多,而且每次下雨都要雷声滚滚,逢惊天巨响时,莫鸢儿总搂住自己不放,瑟瑟发抖,真想不到她怕雷竟是怕得这般厉害。
这会,已经有闷响自远处传来。
锦儿叹了口气,起身向小木屋跑去。
刚到门口,就见一太监模样的人急行而来,细看去,竟是十五年前送她们母女来清萧园的齐全儿。
他现在胖了不少,不过看袍子料子轻薄柔细,眼下应是很受器重。
见了她,似是吃了一惊,上下打量一番,因为胖而显得愈发小的眼睛一眯,恭恭敬敬施了一礼:“齐全儿给小主子道喜了。”
主子?我?
锦儿环顾一番……空空如也,她不禁微挑了眉峰,面露疑色。
齐全儿笑容可掬的点点头。
雷声还远,锦儿却被击中,不由得去望天。刚刚只顾着出神,竟忘了看太阳今天是打哪边升起来的。
“小主子,现在就随咱家去吧。”
“上哪?”
“连玥堂。”
锦儿面露疑问。
齐全儿这三十年都是瞧主子脸色过来的,如何看不懂她心中所想?只是他此刻自是不会实话实说什么你就是打那被贬到这清萧园的。于是慢声细气道:“小主子去了自然明白。”
但凡常规被打破总是难免让人有些恐慌,锦儿不明白这个王爷身边的红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又要带自己走,他们到底有什么阴谋?
天空乌气沉沉,远处雷声低吼,已有电光破云而出,一切似乎都预示着某种不祥。
“吱嘎……”
陈朽的木门忽然开了,莫鸢儿立在门口,平地卷起的风将她的衣袂吹得翻舞翩跹。
她容色平静,眼底却好像映进天边闪电,使得这一刻的她看起来凄美而坚毅。
“去吧。”
“我……”
“就要下雨了。”
莫鸢儿的目光移向天边,却似空洞洞的没有看见那风雨欲来。
一只燕子斜斜划过,牵引了她的视线。
“鸟有了翅膀,才可以自由自在。人没有翅膀,只有一颗心,心不用翅膀也可以飞得很高很远。”她看着锦儿,神情因为愈发暗下的天色略显迷离:“去吧,娘就在这里等你!”派'派后花'园;整'理
语毕,不再看她,目光继续空洞涣散,好像在寻找那只燕子的身影。
锦儿隐约觉出她话有深意,却一时想不明白,只低低的应了,随齐全儿而去,心里却惦着最好早去早回,因为雷声渐近,她担心莫鸢儿会害怕……
推开那扇通往王府的单薄门扇,又轻轻掩上。锦儿心里忽然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此番走出来,便再也回不去了。那门扇不仅掩住了清萧园的荒凉萧索,也掩住了她简单透明的十五年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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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派繁华,园囿楼台,壮观宏阔,廊庑亭阁,错落有致,朱窗兰牖,精巧入画,碧树庭花,蓊郁芬芳,曲桥流水,相映成趣。
她顺着十五年前的来路而去,目光扫着周遭精致,半是惊叹半是陌生,一时如堕梦境,神魂旖旎。
记不得穿过几道回廊,记不得踏过几重垂花门,毫无装饰的布鞋落在花纹雕饰的青石板上无声无尘。
“小主子请留步。”齐全儿慢声细语。
她方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幢华美的房子前,门梁的玄地匾额上嵌着“连玥堂”三个金光灿灿的大字。
大格暗银红纱窗敞开着,自里面飘出馥郁香气,那是一种不同于花草的芬芳,仿佛带着女子的娇笑般令人侧目。
齐全儿转眼又出了门,轻声道:“小主子,王爷王妃有请。”
这声“有请”多少让人有些战战兢兢,多年不见的人,见了便横眉怒目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人竟然“有请”自己,是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她犹豫片刻,终在齐全儿的催促下踏过那道高高的红木门槛。
进了门,香气更盛,几欲将人推倒。
她半低着头,眼波却扫着呈扇形铺在附近的鞋子,默数着“一、二、三……”
共十四双鞋子。
她将目光对准正前方的一双缁色夏鞋,看颜色及大小应该就是那位王爷苏江烈了。
011入宫备选
“真是没见过世面,见了王爷王妃竟然不行礼……”
“可不是嘛,你看她低着头,一副小家子气!”派'派后花'园;整'理
“人家那才叫懂规矩,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锦儿越听越恼,立即抬起头来怒视过去。
那个执六菱纱扇女子当即吓了一跳,怔了片刻方抬起戴着三只宝石戒指的手抚着胸口:“没教养,跟个野人似的……”
“当着别人的面指手画脚,说三道四,这就是你口中的教养?”她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
那执扇女子顿时被噎住,涂了胭脂的脸更显嫣红。
有人“噗嗤”笑出了声:“这就是莫鸢儿的女儿,不是说是哑巴吗?怎么说起话来跟刀子似的?可是和她娘不大像呢……”
说话的是坐在左手第三张太师椅的紫衣女子。
“那你是太不了解莫鸢儿了,这副腔调和语气活脱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派'派后花'园;整'理
她听出来了,这个冷冰冰略带嘲讽的声音便是王妃章宛白,就坐在紫檀案几旁边。
今日的她装扮稍显简单,除衣衫依旧遵循了以往的繁复之风,钗环卸了不少,只一支黄金点翠凤步摇斜簪半翻髻上,又绾一支赤金云头合釵,鬓角点了两朵晚茶花。
锦儿此间见过她两次,今日方算看到了面容比较清晰的她,虽然照例敷了厚厚的脂粉,又加上精心描画。
锦儿盯着她那刻意画得上挑的眼,长睫一闪,又扫了扫这一排女子,发现几个极为年轻的在某些地方多多少少的有些肖似莫鸢儿。
“锦儿,他心里是有我的,一直都有……”
莫鸢儿梦呓似的低喃响在耳边,她心念一动,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苏江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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