骇然抬头,南风紧紧压着被子,不让周氏的手乱挥,抬头看向惊愕的如花。微微怔了一下,便会意过来,道:“知道去哪了吗?是不是那个春娘?”
这几十桌的大场面,三天的流水席,最好的戏班。就连那个老娘们也请来了。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满屋子孝子贤孙,贤妻佳媳,他到底还要打谁的脸。大寿之际玩失踪,是要全镇的人都戳着肖家儿孙的脊梁骨吗!
如花见她的脸色难看,抢先一步上前扶住她,“请了大爷,二爷,三爷都上下找遍了,就是不见人影,酒席上的人说看见是跟着夫人去的。”声音有些哽咽,静了片刻,木木道:“我还去红玉班的席面上看了,春娘还在吃酒。”
南风张了张嘴,紧紧拽着如花的棉布袖子急道:“千万不要把这件事传出去,就说爹娘都喝醉了,在后面休息。”
“三爷也是这么说,都不会说出去的。”
片刻之后,南风突想起一人,问道:“那红玉班的红嫣还在不在?眼角有痣的那个?”
“奴婢不认识红嫣,不过奴婢记得,春娘那桌也少了个人,酒席吃了一半走的,没谁脸上有红痣。”
话说到这里,南风心又一次掉了起来,希望公爹不要和这个红嫣有什么牵扯。作孽的老天爷,就让他消停消停吧,也让肖家人多活几年。
酒席进行到第三天下午,宾客们陆陆续续走的光了,纷纷谈论着肖家这场寿宴办的盛大。南风看着融安送走最后一位客人,脸上的浮起的笑意像是面具一般,累的还不及剥下,僵在脸上。
她伸手出两只手,把他冰冷的大掌合起来,扣在圆润的肚腹上。他的融安,是孝顺善良的孩子,是水里的莲,长于淤泥,却不肯忘本,不甘污秽。他从来都清风霁月,却总是陷于乌云雷雨,因为来着血缘伦理的羁绊,他既不能出手阻止,只能默默承受着痛苦。她要告诉他,还有她和孩子在,这就是希望。不能拉他逃离上上一辈的恩怨,那么就来承担未来甜蜜的负担吧。
他的脸色渐渐有了人气,冰凉的手有了温度,轻轻覆在柔软的鼓起上,眼前的暗光褪去,露出生命本来的原色,纯白的原色。虽已见惯的父亲的做派,可是这样狠狠往家人心上插刀子的,他还是免不得心生倦怠。好在还有她,暖暖热热的一小团,足以照亮往后的路途。
“三弟,三弟妹,快进来,”王氏变调的声音带起急促的脚步声,如春雷般在两人耳边响起,“娘晕倒了!”
一头冷水迎头浇下,南风冷的发憷,竟是这么快就知道了。
唉!肖金柱在大寿之日,离了酒席,带着小嫣红躲到清水镇上矮坡上踏青了!
☆、完结章节
周氏是幸而一口老血喷出来,不然更受罪。肖融安把完脉,单从那乌黑的脸色,屋内众人都隐隐感到不妙。只怕这会是伤到根本了,又暗暗祈祷自己多想了。
肖大夫也不含糊,寒风中枯着眉心,闭目冥思了一会,道:“是中卒,左边的脸不能动,只能温养着,我去请师傅来把脉。”他看向被这个消息震惊的王氏道:“不能再收刺激了,劳烦二嫂看顾着娘,什么也不能说。”
临出门之际又回首看了一眼守着床边抹泪的覃氏,眼里的阴鸷叫人骇然。这么温和的人,居然也有这么神情,南风心里吃了一记闷棍,暗道,难道是覃氏搞的鬼。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王氏,她从如花手里接过冒热气的帕子,仔仔细细为晕厥的周氏擦拭,额角上有道新撞的口子,翻出皮肉来,配着那张慈眉善目的脸,愈发显得狰狞。
待做完这些事,屋里的妇人是大眼对小眼,个个长吁短叹。家里的老人的都知道,不怕老人过身,就怕中卒,要媳妇伺候。尤其是周氏这年纪,再活个十年也不算得什么,可若是瘫痪在床十年,媳妇要把屎把尿,再贤惠的媳妇只怕也有怨言。
“只是左边脸不行了,其他都没事。都看着我做什么。”王氏和如花那两道谴责的眼神,就如同鞭子抽在她身上。覃氏撇撇嘴,梗着脖子,丝毫不觉得是自个的错。不着调的是公爹,老不要脸,全家人给他过大寿,自己做出些该骂的事。他们这头只得擦屁股。怎的,这事就不该婆婆知道,要她说,凭什么他们在那担惊受怕,老婆子优哉游哉乐的很。这事早晚都得知道,关起门来,还是自家人说出好。
王氏伸出手指比个手势,在南风耳边道:“唉,都知道啦,听见那事,当场就吐了血。”
南风的心就更缺了口的的水囊,难受牵连等情绪一点点渗出来,把全身都侵凉了。婆婆的病,五分是公爹气出来的,五分是她自己作出来的,公爹每回做了件不值当的事,就是往她心里划口子,临到最后,家中坐大夫,也医不了。王氏不是缺心眼,是太有心眼了。
“呜呜呜呜,娘,娘......”且说其他人伤心还忍的住,融月本就是孩子心性,一直以来依赖周氏,此时一颗心七上八下,脸色煞白,只晓得掉泪珠子。
还是个可怜的孩子,南风和王氏怜悯的看着她,怕她哭坏了身子,忙哄着劝着。
即便是名医如王大夫,对周氏的病也无可奈何。开的方子全是调养的,略能缓解病症,不让病情加重。醒来的周氏从面上乍一看,和平时毫无两样,一开口,左边的嘴角扯不起,口水簌簌往下流,真真可怜。王氏索性在婆婆胸前围了个小儿围布,来接那滔天口水。
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沦到看媳妇脸色过活的地步。说话囫囵,眸光黯淡,就跟被妖精吸了精气神似的,整日整夜枯坐,一看到肖金柱就脸色大变,又要发病。
家里人哪里还敢让二老见面啊,肖金柱更乐的逍遥,最近包了红云班的小嫣红呢,胡天海地在外头租了宅子,娇滴滴的小花在怀,老树皮哪凉快哪儿去。
“爹,今个大哥二哥都在,陪您一起说说话。”肖融安堵着十天才着家的亲爹,面上的表情木木的,明明是请爹,带着神色是骂儿子,冷漠,不屑。
肖金柱哼着小曲一顿,不耐起来,“去去去,你们要尽孝去你娘面前,老爷我还有要紧事。”
“爹说的要紧是杨花角的小宅子吧,要不儿子帮您跑一趟。”老二肖融容一张老好人的脸,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格外惊悚了。
肖金柱老脸一红,被儿子揭发养外室的事,终究有些落面子,摆出严父的姿态,居高临下指着老二的鼻子骂道:“不孝子,敢管老子头上来了。”
“儿子不敢,父慈子孝,天经地义,还请父亲给孩儿一个机会。”
看来是不答应不肯罢休了,肖金柱头一回生出无力感来,儿子大了,翅膀硬了。他胡子一瞪,迈着方步坐在堂屋中央,半响无语,换上了哀容,哽咽道:“我和你娘老了,你们只盼着我们早死腾地方。算了,我看还是跟着叫花子去讨米吧。”
姜还是老的辣,肖金柱能把周氏吃的死死,无非在于他能装,装的像。明明是自己有愧,几句话就能扭转乾坤,勾起了儿子的愧疚心。
在三个儿子心里,亲爹是不着调,对不起娘,可爹还是爹,几十年的积威尤在,他放□段装可怜,做儿子陡然被带上老大一顶不孝的帽子。原先那点子怨愤早就烟消云散了。
一直沉默的老大最先沉不住气,强作出笑脸来:“爹,儿子惶恐,儿子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孝敬爹娘。我们若有不孝之心,天打雷劈!”
“啊!”一声惊呼被南风眼疾手快的掩住了,她用眼神示意覃氏,别说话,看着。
距周氏中卒已经有一个多月,这一个月里肖家过的鸡飞狗跳,覃氏不是说娘家有事就是说儿子有病,总之她每天过来喂一勺汤药了事,在外头宣扬自己孝顺的名声。最辛苦的是王氏和融月,姑嫂二人轮流给周氏擦身,喂饭,脸僵了一半,手跟脚也没以前利索了,走起路来鸡鸡缩缩。最大的问题在于,周氏每天摔碗踢盆,胡乱发泄。融月的婚期定在三月中,虽说大件嫁妆已经办好了,但是绣品还是要自己张罗,免不得夜里要熬油。王氏还有个半岁的小中秋要喂奶,更加忙的脚不沾地。南风肚子越来越大,预产期预计在五月,为了安全着想,也不敢在婆婆屋里久待。所以啊,这一个月下来,全家都吃没吃好,睡没睡好,尤其是王氏和融月,脸都凹下去了。再这么下去不是回事,所以才有了三兄弟找肖金柱商量的事。
屋外的惊呼没有惊扰屋里的人,因为肖融安斟酌道:“母亲的病需要拿出一个章程,不然只怕会越拖越重。”
肖金柱还是那副凄凉的样子,好像真当自己做了叫花子,他想都不想道:“你娘的病你开方子吃着药,三个媳妇照看着,便是最好不过了。”
肖融安低眼看向父亲,因为纵欲而乌青的眼泡,发黑的嘴巴,和肥腻的下巴肉。再美的皮相终是露出腥臭的骨头。记忆中那个可以信赖敬仰的身影已经不复存在,他已经垂垂老矣,失去了仁爱慈爱之心,只剩下一副空皮囊,不能让母亲给他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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