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扑了过去,死死的扒住那块门板,颤抖着掀起雪白的布单,里面露出的正是刘延庆已经铁青僵直的脸。
她强忍着眼泪不落下来,一双眼熬得血红,抬眼恨恨的盯着那个络腮统领。
黄志刚并不知道她是谁,见这个可怜又貌美的年轻女孩子紧盯着自己,目光像是能吃人,也颇有些不解。
身后有士兵赶忙上前在他耳边说:“这个就是刘家的独生女儿。”
黄志刚恍然大悟,同情地看了那个女孩子一眼,就硬下心肠下令士兵将尸体抬走。
那女孩子这时候却如同不要命了一般扣着那片门板就是不肯松开,她又是个女孩儿家,士兵们都不好上手去拖曳,如是这般反而更加混乱了起来。
黄志刚在西北就跟着夏绥远出生入死,颇得他信任,如此才能被委以重任。只是他毕竟对京城的情况不甚了解,更不知道眼前这个小美人就是自家王爷心尖儿上的,只当是普通的来处理。
不过他好歹还知道对女子应该守点礼数,于是便俯身耐心对她解释道:“姑娘,我们只是要把刘大人抬走安葬,你放手吧。”
谁料那女娃娃也不言语,只抬头,黑溜溜的眼珠儿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脸色惨白的如同厉鬼。
“你们杀了他?是不是?”她的声音很冷静,但是听在人耳中莫名的脊背发凉。
黄志刚毕竟是经过战场上杀戮洗礼的,没那么轻易就被个小女娃唬住,于是索性亲自动手掰住她的手腕向下一拉。
他用了三分的劲道,本以为这个娇滴滴的女娃娃会痛的直哭然后松手,谁料她连眉头也未动一下,似乎察觉不到痛楚一般仍是直勾勾的盯着他瞧。
黄志刚皱眉,低声道了句“得罪!”,手下一个用力,差点便将静研的手腕拧断,这才将她拖到了一边去。
第五章 百密一疏(4)
他也是没办法,王爷说了,既然刘尚书已经畏罪自决,就给个恩典厚葬便是。
只是那女娃娃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那些抬板子的士兵,样子着实凄凉了点,他心头一软,想起自己妹子也是这般年纪,忍不住便心中怜意大胜。
罪臣家的女眷一般都会发配各府为奴,以他现在的官衔虽然不够分得,但是去求了王爷,应该能应允下来吧。
静研自然察觉不到他是如何思索的,她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宛若死人一般安静。
隔了好一会儿,府内的诸多事务已经都理清了,黄志刚便叫兵士们押着刘府内的众人去管理罪奴的刑部都官司等候发落。
他上了马,回头总忍不住去瞧那个小女孩儿,她似乎走不动路,风一吹就倒似的,要用那个年纪大一点的女人扶着才行。
可是刚才明明那么凶悍,他心下稍宽,看来也是个能扛得住事儿的,娶回去肯定能管得住家。
有士兵大声的呵斥了几句,他便有些不满,特意叮嘱了态度要好些。
那女孩儿似乎并没领他的情,只是连唇色都越发的白,瞧着让人心疼。
众人一路上走的不快,刚刚行至半路时,就见夏绥远策马从宫门的方向赶了过来,正迎着一队人。
黄志刚上前冲他欠身行了个礼,低声恭敬道:“王爷。”
“恩。”夏绥远刚从宫中出来,只觉得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浑身都难受,正要回府去休憩一会儿,既然正撞上了他,也就停下来顺便问了几句。
“好好安置这些人,吩咐下去,安排些轻的活计。在城郊选块风水好的地,好好将刘尚书埋了罢。”他垂目,刘延庆这人无论人品如何,终究是做过他的老师,又是静研的爹,总不好太过。
静研一听他开口说话的声音,顿时打了个哆嗦,从客氏怀里挣出来努力想要看清楚。
逆着光她只能分辨得出一个朦胧的影,那个人似乎是她认识的夏绥远,又似乎不是。
她头痛欲裂,只好如鸵鸟一般又将头扎了回去。
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也参与了这些事儿?他和那些人是一伙的。
黄志刚俯身称是,夏绥远松了口气,策马便要走开,冷不防扫了一眼奴仆堆中,顿时被那道人影吸住了。
怎么可能?他皱眉,静研明明现在被自己藏在璐王府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索性一夹马腹,上前就要将那个熟悉的人扯出来细细查看。
黄志刚大惊,以为是这个女娃刚才的眼神惹到了自己的王爷,慌忙打马上前赔笑道:“王爷,您刚从皇宫内出来,一定很累,请回府吧,这里有末将在就可以。”
夏绥远没吭声,只是强行将她从客氏怀里拉出来,定睛一瞧,顿时大骇。
他绷紧了脸,心道若姑和王贲也太不小心了,这是怎么看的人!
静研一双眼睛盯着他,只是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惨淡的色,全不似平日的伶俐可人。
夏绥远心底暗道糟糕,这恐怕是已经知道了,他还打算慢慢和她说清楚的。
他伸手想要摸了摸她的脸,安慰她别怕。谁知静研一偏头,沉默着一口便狠狠的咬在了他手指上,猩红的血一下子便冒了出来,滴答的划过她光洁的脸颊,落于素色的衣襟上留下一排鲜明的印记。
夏绥远本来一言不发的任由她咬住泄愤,周围的士兵以及黄志刚见自家王爷凝重的脸,也便不敢上前去,只能屏息在一旁看着。
问题是后来静研越咬越起劲,锋利的一口小白牙还在上面诡异的咯吱咯吱的磨啊磨。夏绥远就是皮再厚这会儿也受不了了,甩手想将自己的手指头抽出来。
第五章 百密一疏(5)
奈何静研死都不肯松口,他伸手去掰也没用,那可怜的手指头在她嘴里被倾轧了一圈,伤口撕裂的更甚,鲜血简直是飙出来的。
夏绥远痛的锥心,“嘶嘶”的吸着气,扳着静研的下巴又怕伤着她。
那些血冒出的太多了,铁锈气的液体涌进静研的嘴里,那让人厌恶的味道直冲大脑,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要呕吐。
血越流越多,静研渐渐的终于撑不住喘了口气,却被满嘴的血呛了一下,立刻剧烈的咳嗽起来,顺带着也就松开了他的手指。
她咳得太厉害了,几乎要将自己的肺都喘出来,捂着嘴巴,那鲜红的颜色就顺着指缝一点一点渗出来。
夏绥远好不容易解救了自己的手指,已经被她咬的快要见了骨头,血还在不停的滴答答的往下淌。
他阴郁着一张脸,索性伸臂一扯,将她整个人拎着脖领子揪起来,横放在马背上,冷冰冰的眸子扫了黄志刚一眼,策马绝尘而去。
黄志刚还傻愣愣的呆在原地看着,过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这小爷当庭广众之下把人就这么带走了?
他这时候倒是有了眼色,知道要替主子瞒着,顺手呵斥了手下的士兵几句,一众人这才向着都官司继续前行。
夏绥远策马带着静研朝着璐王府一路飞奔,坐在马背上的静研很安静,动也没动的任由他揽着,乖顺得像是某种被吓怕了的小动物。
他怕她出事,特意捏起她的下巴。她的脸上如同附上了一层无形的面具,将喜怒哀乐瞬间收在里面,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漠然。
夏绥远叹气,这孩子怕是被吓着了,看来还得好好的哄些时日。
等到了地方,他抱着静研下了马,信步走进了府内,顿时一院子的人都顺着这边望了过来。
怀里的静研似乎觉得被这么多人注视有些不自在,揪着他的领口身子缩了缩。夏绥远便将她裹得紧了些,用手臂遮住,直奔后院而去。
最傻的无非是若姑,她忙着忙着就把后院关着的那个小美人给忘了,这会儿看见璐王爷黑着一张脸把人带回来,顿时皱了皱眉。
她放下手里的活计,跟着也去了后院,就见自家主子正把那个女娃娃往自己屋里放,出门还阴着一张脸对她道:“若姑,叫林婆婆做点软和的吃食,她饿得一点劲都没有。”
若姑还没反应过来,那门就在她眼前“砰”的一声关死了。
她恨恨的跺了一下脚,心道这祸害怎么还能被弄回来?这不是摆明了给一大家子人找事儿呢吗?
夏绥远将静研平放在床上,坐在床边搂着她,细细的打量着她的脸。
静研目光平静,冷冷的回望他,过了半响低声开口,嗓子有种莫名的嘶哑:“你杀了我阿爹?你和他们是一党的?”
诸党争位,不管是本朝还是前朝都是司空见惯了的,她不是三岁小儿,自然没有那般天真。
只是她想不通,明明就在两日之前阿爹还牵着她的手,那时候还什么事儿都没有,她不过是睡了一觉,醒过来就已经变了天。
况且阿爹平日为人严谨,如果单纯只是站错了党别,又岂能遭这般罪过?
唯一能够解释的就是有人故意要办他们刘家,要让这一族以后无法翻身,再联想到身为贵妃的表姑姑,她依稀算是想的明白。
“为什么不能放过我阿爹,他从来规矩处事,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要逼死他?”
“我没杀他。”夏绥远肩上的旧伤还未好,这会儿扯着难受,就换了个姿势,将她放开。
第五章 百密一疏(6)
他的眸子清正,深深望进他眼底不似作伪:“我们去的时候,他已经自尽了。”
静研冷笑,只是低声的一字一句说的清楚:“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子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