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菩萨挠了挠头皮,暗自嘀咕着又不是神怪,还道行呢!依他说,贺兰敏之才是个修成人形的狐狸精。胆子实在是太大了,沈大将军的家眷也敢算计,好色得没了边,将来定是要死在这上头的。
“那接下来怎么处置?”他抱胸看着那颀长身影匆匆出了门牙,调过头来打量贺兰伽曾,“当真会让小姐进兰台去么?大都督再克己,终归是有底线的。被贺兰敏之牵着鼻子走,我死都不能相信!”
贺兰伽曾这会儿哪里考虑上将军怎么处理此事,只庆幸着暂且算是逃过一劫。至于后面还要受多少指派,也不去思量了。思量也是白搭,上将军知道他忠心耿耿,凭着以往交情,总还留三分薄面。
青黑色的屋顶上停了七八个白点,慢慢的挪,几乎是可以忽略的。光影移过去,瓦楞渐渐看不真切了,叫人联想起荒山古庙里的寸寸斜阳。
突然连绵的更鼓响起来,那些白点噗拉拉展翅飞出去。布暖歪在胡榻围子上偏头看,原来是一群鸽子,想是歇够了,要还巢去了。
迷瞪一下午,精神头好了许多。交申时起来写了封家书报平安,接下来便无所事事。刺绣没兴致,也不想打络子,捧着书发了会儿呆,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醉襟湖上种了好些水生植被,长安气候偏热,其实时节还未到,但渐渐有些小零嘴成熟了。园子里婢女不在少数,平时虽然不哼不哈的,到底年轻贪玩,隔三差五的猫在湖边上探看。好容易见有几朵藕花谢了,便成群结队抬大木盆来,架上两支小桨,两个人一前一后坐着往湖心里划。每趟回来总有收获,莲蓬、菱角、凫茈,数量不多,但尝个鲜还是可以的。
玉炉嘴馋,又不敢乘那木盆自己去采,望花兴叹是必然的,但别以为这么的她就吃不上。她有好手段,不必说话,就靠在她们下水处的那颗柳树旁。那些小丫头原本也心虚,基本每次搞这些小动作都没经管事的答应,因此为了堵玉炉的嘴,总归是见者有份的。
布暖倚窗发呆的当口,玉炉再一次不劳而获。乐颠颠拿红漆盘托了一盒菱角进来,吩咐小丫头取剪子,准备去壳剥肉。
“别尽吃生的,仔细吃出病来!”她瞥了眼正和两个尖角打擂台的玉炉,“你没见上回他们挑水挑出蚂蟥来?你还敢生吃水里的东西,回头吃得一肚子虫,我瞧你怎么办!”
玉炉果然搁下手里的剪子,犹豫道,“还要生火煮么?怪麻烦的。”
“由她去!横竖不到黄河心不死的。”香侬绕过直棂门进来,俯身去整理书桌上文房,边归置边道,“才刚门上传话,说六公子回府了。你起来吧,我先给你挽好了头发,也别等渥丹园派人来了,自己早些过去。”顿了顿又道,“那桩事弄得我心神不宁的,你倒踏实!快些打听打听,看看六公子那头可收到什么消息。”
布暖听了,方讪讪坐起来。
第七十九章 揉损
蔺氏打发人泡莲心茶来,笑道,“天热得厉害,苦作苦,去去心火,偶尔喝一些是好的。”
容与应个是,手里捧着茶盅,只一味的出神。
下面人送了做成的软缎绣花衬裙来给蔺氏瞧,她上了四十岁眼神就不济了,凑近了反倒看不清,便一手把料子拉得远远的,眯萋了眼细打量。花色、手感一通品评。又递给知闲道,“你瞧瞧,货色倒和上趟两样的,摸着也尚可。”
知闲唔了一声,“我看也行,我那里还有织锦的丝棉,回头做入冬的软鞋。还有一匹掺丝麻绢,薄得一层烟似的,给暖儿做罩裙,覆在襕裙上最好看。”说着偏头看容与,对蔺氏笑道,“这人又在愁什么事?上次叫人定的腰带送到竹枝馆去,也没见他戴过。老是几条老带子轮着束,叫人说家里人不知道料理他呢!”
蔺氏只温吞笑,“男人家哪里像女人似的,大咧咧,老穿戴用着顺手,也就懒得换了。像你姨丈那时候也是这样,新做的东西叫他试试,不知要费多少口舌去。”
知闲也不认真计较,料着将来成了亲,样样由她亲手打点,不愁他改不了坏毛病。男人有时候真如孩子似的,官场上混迹得再好,到了家里就那样了,成了可笑又可爱的累赘。
“才刚管家来回话,说庄子上又添了二十亩田地,怕秋收的时候要短了人手。”她把衣裳叠好了搁在盒里,摆手叫人拿下去,对容与道,“西市上今儿有新送进关的昆仑奴,五万钱一个。老瞿瞧了人,说好得很,一个能抵两个使。我想庄稼里正忙着,往后高陵还有地陪来,总要打理的。这趟趁着机会多买几个,倘或不中用,再拿到人市上卖了就是了,你说好不好?”
容与不耐烦听这个,敷衍着应道,“你拿主意就是了,叫管家去办,这点子事不必问我。”
蔺氏一旁听了不欢喜,“她问你也是该当的,知道你忙,并不是样样讨你示下。零零碎碎的不去遭扰你,买人卖人花的不是小钱,你是一家之主,只管高高挂着可不成话。”
容与只得低头称是,隔了一会儿方问,“暖儿那里叫人请了么?怎么还不来?”
知闲听了一笑,“倒忘了,这就打发人过烟波楼去。”一面调侃道,“咱们这位娘子也是,来长安一个多月了,仍旧不爱走动。万事要请,忒见外了点。”
容与皱了皱眉,这话听来颇觉刺耳。知闲在蔚兮婚礼上大大展现了一把个人能力,如今回了长安,仿佛还没转变过来似的。薄而单寒的喉咙,说什么都像有挑剔的味道在里面。
蔺氏自然是不放在心上的,她眼下忧心的是另一桩,转过眼看着容与说,“昨儿阳城郡主的意思你也知道了,这件事怎么回才妥帖呢?我这里愁也愁死了。依我说,你得空修书给洛阳,好歹问问她爷娘。这事非同小可,攀了皇亲和一般婆家不同,日后往来不便。既是要顾全她,只怕这辈子亲是认不得了,这闺女可不就白养了么!”
知闲接口道,“我料着姐姐姐夫必定是甘愿的,蓝家不是等闲人家,不知比那姓夏的高出多少去。暖儿能进他家门,委实算福气。”
是不是福气他暂且没有心力去辩驳,倘或宫中敕令下来了,蓝笙那头的婚事也提不成。他现在只为她的做法烦闷,到底是不是自愿的,还是受了什么胁迫?
他猛然站起来,开头怎么没想到!一定是贺兰那厮打听到了东都发生的事,拿这个来做借口要挟她!
蔺氏唬了一跳,“咋咋呼呼的,这是怎么了?”
“我有话问暖儿,不用打发人去叫,我这会子就过去。”他边说边往门上去。
蔺氏道,“是问婚事么?你一个男人家,去了只怕不合适。还是坐下等她来,我和知闲同她说方好。”
他不打算把贺兰弄出来的幺蛾子说给她们听,处理好了就当没有发生过。别在她身上接连出事,别人背后议论起来不好听。因道,“是蓝笙有话托我私底下传给她。”才说完竟看见她到了院门上,也顾不得老夫人再说什么,忙快步迎上去截住她,好歹按捺住了,冷着脸道,“你跟我来。”
布暖有些意外,“舅舅有事么?我还没给外祖母请安呢!”
他不搭理她,只吩咐陪同她来的人不用跟着,复扫了她一眼,“不想叫我拖着走,就自己乖乖跟上来。”言罢一甩袖子笔直朝甬道那头去了。
布暖怔忡着看香侬,“八成是出事了,你回烟波楼去,省得老夫人那里再盘问你什么。”
香侬去拉她的手,“横竖六公子知道了,你再用不着瞒着,好好讨个主意,求六公子搭救你。”
布暖点点头,远远给蔺氏纳个福便去追赶容与,也不知他要往哪里去,兜兜转转拐了几个弯才发现到了梅坞外。
他昂首站在蔷薇架子下,一阵风扫过,纷纷扬扬的花瓣没头没脑的落下来。他原是背对着她的,突然转过身来,眼里盛满了怒气,”你说,甄选女官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料到他是因着这个事,但看见他脸上神色凛然到底有些怵。她缩了缩,“你怎么知道的?”
贺兰敏之果然事先就知会她了,他简直要被她气死,恶声道,“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你且说说,做什么要瞒着我?贻误了时机懂不懂?晚上不好办事,万一明早宫里下令,我要活动都晚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两年就打算交代在兰台么?还是知道贺兰在,你心里是愿意的?”
布暖本来打算把事情和盘托出,好好和他说说自己有多恐惧,有多担心父亲和他。可他最后几句话化成冰碴子,凶狠扎在她心上。她一寸一寸灰败来,她在他面前从来不自信,渺小、卑微、寄生仰息。如今他当着面的质疑她,她赖以为生的天地瞬间就坍塌了。她想解释,可是眼泪流到唇上,封住了欲言又止的口。
“哭什么?”他烦躁不安,他是沙场上练就的,到底是男人,男人大多时候是固执的,他没有足够的耐心同她周旋。近来也越发奇怪,面对她时,他引以为傲的冷静便会脱离躯体飞出去。他变得敏感易怒,常常因为她一句话或一个动作耿耿于怀。他越来越紧张,越来越难以自控。他想他大概是病得不轻,昨夜三更方安置,睡下去不到一刻就梦见她和蓝笙拜堂成亲了,然后一夜难眠,直在床头坐到天色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