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怪和妖魔都可以幻化,依着自己的喜好变成人形,到世上走一遭,轻易便残害无数红尘中翻滚的男女。贺兰敏之绝对是够格的,他让女人在防范唾弃的同时又魂牵梦萦。没办法,他是个天生的尤物——也许这样形容一个男人不合适,但他确实已经到了那样的境界。
布暖的态度比较谨慎,她承认这个人生得讨喜,但她并不欣赏这种太肆意的美。男人长了一张过于妖娆的脸,人生只有两种结果,要么祸害别人,要么被别人祸害。永远挣不脱权利、欲望、勾心斗角。身在其中的人有多可怕,即便原本是一匹白绫,怕是抵受不住也要被染黑了。
她只觉恐惧,回身对香侬道,“咱们回屋去。”
“何必如此不近人情?”贺兰走近了,反剪着手,勾着唇角道,“小姐这样儿叫在下心酸呐!我没有恶意,怎么连话都不愿同我说呢?”
布暖只得站住脚,礼貌一颔首道,“公子见谅,奴不是不愿同你说话,实在是目下不方便。这里是后院,公子既是客,前厅才是正经宴客的地方。请公子挪挪尊驾,移步往别处去吧。”
贺兰敏之摆摆手里的折扇,笑道,“他们都在吃席,我一个人无趣得很。走到这里恰巧看见小姐,在下和小姐有过一面之缘,也算半个熟人。家常几句解解闷子,也没什么。”
布暖勉强道,“对不住,奴身上不爽利,怕要扰了公子雅兴了。”
贺兰唔了声,似笑非笑道,“那可巧,在下学过岐黄,正好替小姐瞧瞧脉。小姐要进屋么?客随主便也不碍的。”
布暖变了脸色,他不是个三言两语好打发的。一般人逛园子,到了内园自然就止步了,总要避个嫌免得讨人厌弃。眼前这人简直不知规矩为何物,长驱直入毫无顾忌。既然他可以进内院,那她还有什么理由相信他会恪守礼数不进她的闺房?
真是棘手得很,屋里回不得,她站在门前垂眼道,“公子错了,奴不是主,同公子一样只是客。这里不是家下,没法子请公子入内,望请包涵。”
贺兰敏之挑起了眉角,“话赶话的说到这里,我倒想起来了。上回楚国公过府提亲,小姐是在花厅里的吧?你看,如今这样说,当初怎么不愿出来相见呢?”
布暖不耐烦的别过脸,“奴万事有外祖母和家舅做主,别说当时不在场,就是在,也没有擅自见客的道理。”
贺兰轻轻一笑,愈发显得风华绝代,“我顺口一说,你也别急,没在就没在吧,横竖今儿遇上,也是极好的。”他指指栏杆前的座儿,“坐下说话吧,我在园子里转了半天,走得腿都酸了。”
布暖见他尚且没有失仪的言行,也觉自己刺猬似的很失风度。他已经到了门前,撵又撵不走,说实话很怕会惹得他恼羞成怒,总归顺从一些,或许他坐会子就走了。再不济等玉炉回来去搬救兵,眼下这里只有她和香侬,谁都脱不开身。
她叹着气吩咐,“给国公看茶吧!”
贺兰听她这么说,抬起眼,眼光灼灼的看着她,“哎呀,小姐果然最体人意,在下正渴得嗓子冒烟呢!”他笑嘻嘻又冲香侬作揖,“这厢谢过大姐了。”
香侬条件反射似的翻了个白眼进屋里去了,布暖讪讪的,也不坐,只远远伫立。心里纳罕,这两不相熟的,他有什么可说的,非要死赖着不走呢?
“哎,小姐坐呀!你这么的叫我尴尬,要不然我也站着吧!”他道,装模作样真要起身。
布暖忙道,“公子宽坐。”没计奈何在离他甚远的月洞窗前落座,暗道这人有一宗好,管得住自己的眼睛,到目前为止目光尚且像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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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惊暑
她凭栏而坐,身后是潇潇的杨花。日影西斜,照在半卷疏疏的竹帘上。她穿一件玉色半臂,镂纱下露出一大截胳膊。画帛是鲜亮的青绿描金,水一样斜铺在栏杆边缘。她欠坐倚着,手臂压在画帛上,愈发显得腕子白静如玉。
永远不要低估男人的占有欲,求之不得的时候他们可以使出多种手段。女人是天生的弱者,他眯眼看着她,仿佛已经手到擒来。
周国公声名狼藉没错,手下有成堆的走狗奴才。沈大都督把人藏得再好有什么用,打量他查不出来么?他不说是手眼通天,下了狠心要探出个大姑娘的来历,认真不是什么难事。
怪道要躲躲闪闪,这女孩的出身追查到洛阳,当真让他吃了一惊。原来是许过人家的,出阁前几天男人意外死了,父母不愿让她到夫家守寡,找人冒名进了敬节堂,保她全须全尾的来长安避难了。
他忖量着,这是个好把柄。她身上系了两个人的官途,倘或不小心抖露出来,布如荫和沈老六就完了。不过单瞧她的门第,确实不低。布家前朝时就是诗书大族,祖辈上出了两个帝师,零碎文官更是数不胜数。如今没落了,气节依旧是有的。看看她,到了这个份上,端庄清高一点都没少。
布家啊,如果没有前面这一出,倒是门光彩的好亲!他也甚佩服布家夫人,酸儒优柔寡断,她一个女人家有胆色瞒天过海,不愧是镇军大将军的姊姊。
话说回来,如果她只是个养尊处优的名伶戏子,他使点手段狎戏狎戏,等上了钩玩得意兴阑珊了,扔了便是扔了,他抖抖衣袖,连头都不回一下。偏偏她是个望门寡……是闺阁女子却又比闺阁女子可怜,这叫他有些迟疑。大概是失踪已久的心突然回归了,远兜远转着,觉得放弃可惜,白让她溜走嘛,又大大的不甘心。
“小姐是哪里人氏?听说是东都人吧?”他抿了口茶,搁下盖盅笑吟吟道,果然见她抬起了眼。
布暖只觉后脑勺发凉的,有股不祥的预感涌上来。这个纨绔莫非探听到了什么?她的来历只有家里人知道,蓝笙和舅舅走得那么近都没有透露,他是从哪里得知的?看来他搜罗的消息不少,只怕过往种种都逃不过去了。
她不说话,清水眸子只那么望着他。还有什么,一道说出来方痛快些!他要是觉得拿这个能来要挟她,那就是打错了算盘。
她们主仆都是沉得住气的,并没有出现他预期的方寸大乱。她们越是从容,他越性儿生出逗弄的心来,转过脸吹了吹栏杆把手上积的灰,闲适道,“我前两日往幽州办差,路过洛阳便顺道探望旧识。不幸得很,他家公子上月殁了,那日正好做六七。我随了缁仪进去祭拜,那世兄一头哭他儿子,一头还极力称赞儿媳,说贤媳知书达理,还未过门就自愿给他儿子守节。景淳阴灵不远,也一定甚感安慰。”说到这里,终于看见她脸色微变,他恍惚感到成功了,笑得更是欢快,“这世道还有如此长情的人,着实的不多见。要我说,寡妇再醮不是稀罕事,那小姐钻牛角尖真是不该,白糟蹋了花一样的年华,娘子说是不是?”
这可恶的声音简直像从九泉下传上来的!布暖听见他提起夏景淳,头皮直起炸,一刹那魂灵几乎挣脱躯壳飘出去。外面一蓬蓬的热风横扫,西晒是很热的,她却感觉不到。背上出的冷汗浸湿了绸缎,磷磷然贴着脊梁骨。她眯萋着眼,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头洪水猛兽。
贺兰这时才找着机会好好审视她的脸,小而尖的脸架子,白生生像春天新发的剥了壳的嫩笋。漆黑的眼睛,眼梢撇得长长的。嘴唇红润,略丰盈的,有饱满顺畅的唇形。静静坐在那里,流动出稳妥沉淀的美。
香侬是真正的如临大敌,她在一旁侍立,一只胳膊触到布暖肩头,衣料下肌肉紧绷,隐隐颤抖着。她义不容辞的站了出来,“我们小姐胆小,请国公快别说了。家主不是东都人,也不认得你说的丧家。请国公恕婢子无礼,这种死了活了的事同咱们不相干,拿出来说嘴岂不无趣么?”
贺兰敏之依旧笑着,只是眼睛里多了野性的狠戾。他说,“你是个忠仆,你家小姐有你护着,前世修来的好福气。”
布暖反倒镇定下来,淡淡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口无暇的糯米银牙。起身笔直的立着,脸色满是轻蔑,“难为国公爷兜了这么大的圈子,费了这么多的手脚。眀人不说暗话,我料想你既然拿来当着我的面说,不外乎有交涉的意思。国公爷心中所想不妨直言,奴有短处叫你握着,但凡办得到的,少不得竭尽全力。但若是办不到,顶多以死谢罪,也就一了百了了。”
贺兰敏之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在他印象里,这些金尊玉贵的娇小姐遭受一点挫折就该瘫倒下来。她倒好,这样大的事,凛凛站着,半点没有委曲求全的打算,还充满了视死如归的英勇气概。
他心中所想是什么?先头挖掘真相的兴奋劲头过去了,这会子茫茫然有点无味。不过立时又生出了新的念头,瞧她这架势,要硬来大约是不成的。况且要顾忌着沈容与,尤其是那个不要命的蓝笙。吃不准他知不知道布暖身世,这人没什么章法,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事没少干。天知道会不会一气儿纵起来咬他一口,弄个两败俱伤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