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惘惘的哦了声,“阿娘,我有些担心,会顺利的吧!”
布夫人怜悯的看她,如今再说她自找苦吃已然是无用了,唯有宽慰着,“会的,容与有本事,办什么都是靠得住的。你且安下心来,横竖一心一意等他。暖儿啊,你眼下是断了后路了。连蓝笙都归了别人,你除了嫁他,委实没有其他办法。”
布暖巴巴望着她母亲,“除了他我也不要别人。母亲,我知道你答应得勉强……”
“早知是这样的结局,那时候让你到冀州投靠大舅舅多好!你和容与都未成婚,在一道难免日久生情。”布夫人摇摇头,“现在说什么都是枉然,我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你们一路走得艰难,我都看在眼里。好在容与是独孤家的人,我心里还退些。你不知道,那时候蓝笙告诉我你被他劫走了,我真是急得连命都要没了。我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么严谨的脾气,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她顿了顿,有些眼泪汪汪,“他会善待你,这点我是信的。可是你们要隐姓埋名远走塞外,日后我想见都难见到。我只你一个,叫我和你阿爷老来怎么样呢?”
布暖一头扎进她怀里,“阿娘,我也舍不得你和父亲。待风头过去了,我打发人接二老到漠上去。”她想着,复笑道,“你不知道,他早在外头买了个城。有圆顶琉璃瓦的房子,还有成群的牛羊,生活当是无虞的。”
布夫人听得发笑,揶揄道,“这会子好了,上将军不做了,买个城头做土财主去了。这点子出息!”
布暖赖着撒娇,“母亲最疼我,我会过得很好的。不论到什么时候,也绝不能忘了你和父亲。他打小苦,这会子又有身世这一说,愈发叫我心疼。往后我要好好照顾他,让他过些好日子。”
可不是么!一个男人,万丈荣光的背后吃尽苦,又摊上个无情的母亲。呕心沥血的为别人长脸,到最后像个被遗弃的孩子。这一宗一宗加起来,就分外的使人动容。布夫人颔首,“该当的,他如今为了你舍弃了长安的一切。就是到塞外去,有城有地,有牛羊奴隶,到底繁华不及大唐。你两个只怕有阵子不习惯呢,且要相依为命。”
布暖唯恐她母亲担心,便道,“我若不成,还有他照应我,母亲宽心。”
“我就知道你这德性,说要照顾他,到最后还得他当心你。”布夫人无奈嗔怪她两句,又沉吟道,“我想着,不管他多早晚回来,你们拜了堂再走。我把女儿交出去,总要师出有名。否则我和你父亲落个不明不白的,算什么道理呢!”
布暖应个是,如今只等他回来。拜了堂,敬了茶,就算尘埃落定了。
她转过脸看窗外,澄澈的天,远一丛近一丛的飘着白絮。她攥紧了帕子,指甲割得手心生疼。外头鼓乐喧嚣,她心里的焦躁说不出来。恨不能立刻见到他,她游离在这喜庆的世界之外。没有他,她觉得自己贫瘠而可怜。但是母亲面前她不敢表露,她要装作满怀希望。天晓得等待有多煎熬,更漏里的水声每一记都滴在她心上。她念声佛,只盼他齐头整脸的,自己就算折几年寿也愿意。
布夫人瞥了瞥天色,“眼见不早了,你回自己屋子里去吧!你和感月姊妹好,先去同她道个别,说些吉祥话儿,后面就别出来了。”
她迟疑着,“郡主这么办,感月回头会吃亏么?”
“我瞧感月不像个福薄的,做了夫妻,蓝笙的心慢慢就放到她身上了。”布夫人笑了笑,“这丫头大大咧咧,可是脾气直率讨人喜欢,这点大约合郡主的眼缘。横竖各人的福泽有几斗几升,老天爷那里都量着。你别管人家怎么样,过好自己的日子是正经。”
正碰上下头仆妇来问坐毡的马鞍,布夫人同她吩咐几句便提裙出去了。她在屋里站了一阵,直棂窗外热闹非常,几个沈氏宗族里的姑婶正盘算怎么捉弄新郎官。迩音年纪小,在边上磕磕巴巴的说,“那么粗的棒子,打坏了姐夫怎么办?”
女人们一通哄笑,“姐夫吃苦头和你什么相干?将来你嫁女婿,再护着不迟。”
撑杆底下裙片一闪,迩音抱着画帛进来了。看见布暖老大的不痛快,跺着脚说,“姐姐听见了么?那些做长辈的真不老成!”
“这有什么,喜日子,纵着乐一乐。你不喜欢就跟我回房去坐会子,等开席了再下来。”布暖浅笑着来牵她,姐妹俩循着木扶梯上了楼。
进屋里安顿迩音坐,拿出宴客的喜糖,两个人倒了茶慢慢的吃。迩音拨了拨糖上沾得密密的芝麻,扬着手问,“这是什么糖?平常看不到。”
布暖笑道,“寸金糖,只有结亲时才做。可甜,仔细别把牙粘了。”
迩音小口小口的抿,一颗糖足吃了半盏茶时候。隔了会儿瞪着晶亮的眼睛看她,“如濡姐姐,你把蓝姐夫让给感月,你心里不屈么?”
布暖脸上是洒脱的神气,“不是让,我本来就不喜欢他。再说感月和他,是相当的配呵!”
迩音不以为然,只顾轻蔑的撇着嘴,“她这样的性子,我可不敢恭维。也不怕臊的,什么人!”
布暖静下心来,倒有种淡淡的悲哀。也许迩音对蓝笙也有好感吧!替她抱不平,更多的是为蓝笙不值。她一定觉得感月配不上蓝笙,这么做无疑糟蹋了一个好男人。
絮絮说了半晌话,太阳渐次落山,园子里掌了灯笼,深红的光照亮半边天。龟兹乐突然高亢起来,迩音挪到窗前看。前院的大门紧闭,门外来了长长的迎亲队伍。门里一干妇人摩拳擦掌,已然准备好了对新郎官棍棒伺候了。
第四十三章 一晌消凝
“你想看便去吧!”布暖端着托碟道,“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迩音一哂,“是匡家姑姑不叫你露面么?真难为她们想得周到,唯恐姐夫知道新娘子换了人中途撂挑子,这才不许你下楼的吧?”
布暖耐着性子说不是,“我和舅舅怎么样你是知情的,我顾得了这头,便顾不了那头。怎么说,总不好两个男人都拽着不撒手吧!所以感月能嫁他是再好不过的,何况他们的婚事经过了阳城郡主的同意,也不算私婚。”她佯作不知,过去安抚她,“你替我鸣不平我知道,但我眼下很是知足,并没有什么委屈的。迩音,你心眼好,将来一定能找个比蓝笙还要齐全的人。咱们堂堂的刺史家小姐,焉能落于人后呢?去吧,三姑姑和四姑姑家的儿女都来了。我没有心力应酬他们,你替我好好尽尽地主之谊。”
迩音听了,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自挽着画帛施施然去了。
屋里静下来,尤显得大而空洞。她趺坐在簟子上,耳朵里是煌煌的喜乐。然而一大块寂寞压下来,几乎把她压得窒息。她俯身伏在矮几上,脑子是木的。外面闹哄哄的吟诗作赋,唱入门歌,唱催妆歌。那些声音在她的耳廓上打了个转弯,刹的一溜,都走远了。
炮竹和烟火开始燃放,五光十色点亮了她的窗口。她把脸埋进臂弯里,感受不到喜悦,有的只是满满的无望。她把螺柜上小小的神龛拢在胸前,对着里面的灵位喃喃,“小郎君,你父亲这会子在哪里呢?可脱身了么?母亲心里惦记他,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他。保佑他平平安安的,早些回来,带我们到塞外去。咱们去看长河落日,看大漠孤烟……”
她说着有些呜咽,当真是没法子了,没有见到他,她一刻都不能平静。心高高的悬着,仿佛随时会传来可怖的消息。
廊庑那头有人走动,看身条是维瑶。停在门外拍了拍棂子,“娘子,感月小姐要出阁了,临行还说谢谢娘子。”
布暖回头看看,戌正了,吉时到了。她隔着门道,“你同她说,恕我不能亲送她。我祝她和姑爷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叫她珍重自己,等她三朝回门,咱们姐妹再团聚。”
维瑶应个是,踅身原道去了。穿过重重喜帐,恰赶上感月哭嫁。搂着她母亲嚎了半天,却没有半滴眼泪。她在旁边看得发笑,等那一套流程走完了才过去传她家娘子的话。感月点头应了,娘家人解下她腰上蔽膝,兜头一蒙就推出了房门。
蓝笙穿着青色的爵弁,戴缨冠束黑带,立在檐下分外鲜焕昂然。感月从蔽膝镂空的的绣花里看出去,他脸上笑吟吟的。大概只当娶的是布暖吧,的确一副小登科的意气风发。她咬了咬牙,不管他如何,等拜了堂入了帐,他要逃就难如登天。她倒不信了,男人在女人面前能强硬到什么时候去?他这个误将她认作别人的态度看着真碍眼,她在盖头下笑得很狰狞。落进她手里他算是完了,她早前练就的十八般武艺拿来对付他,再合适不过!
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出了载止大门,朝廷有恩准,结亲是特例,坊院是不用宵禁的。送走了新娘子,这头的喜事就算结束了。众位闹亲的街坊们渐渐散了,载止里只剩下族里的亲眷们。布夫人打发人一一安排了下处,立在园中看这满地狼藉,总忍不住心境萧索。载止里风光办了场喜宴,可惜与她无关,嫁的不是她的女儿。
她叹了口气,叫小厮关门落闩。才转过身去,便听见那小厮高呼,“嗳,你是谁?”
她心里突地一跳,回转来看,门上进来个人。高高的个子,披件油绸斗篷。一张脸隐匿在幕篱后面,但那身形瞧一眼就能辨认出来。她不由狂喜,只捂着嘴没敢声张。对身边人道,“赶紧叫老爷去,堂里布置起来,还有桩喜事要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