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颔首,他眼中露出期许的目光来:“为其配首词罢。”
我咬着唇琢磨半晌道:“将琴谱给我,我给你写在后面。”
他相应起身,从一堆纸张中翻翻拣拣,拿出几张纸递到我面前。还未等我开口,他便一个眼神递将过来,转身去拿笔砚:“我替你磨墨。”
他立在我身侧看我一笔一划地写着,口中逐字逐句地念将出来:“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
我将最后一笔捺写完,画上句点搁下笔来瞧他:“可还满意?”
他眉眼笑得舒展,并未正面答我,而是伸手将曲谱提起细加端详,转而看向我,故作正经道:“知我者唯君倾也。”
我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却静默着看我,一直待到我也安静下来方开口:“你的寿辰将至,我也拿不出什么名贵的东西送你,便将这曲子赠给你罢。”
我愕然一瞬,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的视线转向远方,微微扬眉道:“我在这皇宫中活了二十三年,这偌大的宫廷于我无异于一个金碧辉煌的牢笼,诗文中那些闲适自在的景色我不曾亲见亲历,却是我一直以来的心之所向。从来不喜约束,却要被这般禁锢,我看得出来,你亦是这般想法。既然无力改变,那做做梦也是好的……”
他说着说着,语声越发凄凉,神色亦慢慢暗淡下来,我行至他面前拽了拽他的衣袖,他回过神来瞧我,眉头微展,露出一丝苦笑:“君倾,我会为了这一天而拼尽全力。若果我能活到梦实现的这天,你、你……”
他语声一顿,便不再往下说了,我睁大眼瞧他,意让他继续说下去,他却又背过身去:“罢了罢了,一切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你将我引作知交,我将你视为挚友,若是你能在这宫禁之中过得幸福快乐,我又凭何不替你高兴?”
我似乎有些明白,却一句话也接不上,只得立在他身侧沉默着。淡泊如他,本应如珠玑所言在这瑶光殿中过着清闲却安宁的日子,我的出现却让他本已闭合的心门再次打开。当平静无波的心湖起了涟漪,泛了潮涌,纵是如慕颜般淡漠沉静,又怎生有法子将其平息?他或许已经知悉我通晓他心意之事,却不与我说破,而是守着友人该守的界线,这样的心意已足够让我动容,不打扰不强迫,更是他能给我的最大的温柔。能结交如此朋友,是我在梦华活这一年多来最大的幸运。
我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装作我什么都不知晓的样子,挤出一副笑脸来蹦到他面前:“慕颜你胡说些什么呢,什么你能不能活到那一天,你是龙子皇孙,自然长命百岁,既然命岁长久,又何愁没有愿望实现的一天?”
他看着挤眉弄眼逗他笑的我,神色终于舒和了些,我将右手小指伸到他面前,他有些不明白我的意思,一脸茫然地盯着我看。我叹了口气,暗骂他笨,用嘴努了努他的右手,他反应过来学着我的样子将手伸出,我勾住他的小指,将自己的拇指与他的印在一起。
“君倾,这是?”
我得意地晃晃脑袋:“这是一种约定的手势,一旦拉了勾刻了印,那便不会悔改了。我答应你,待到你愿望实现的那天,我定于那一叶扁舟上与君把酒同贺。”
他眼里散发出一股柔和的光来,带着些微憧憬的味道,让人几欲迷乱:“此话当真?”
我扬起眉梢,拍拍胸脯道:“我君倾一言,自是驷马难追。”
☆、第五十章 许诺(二)
回得凤鸾宫去已是傍晚,我将黎渊写给我的药方交给琉璃,让她速速去太医院取得方子上的药来,她应了才出得门去,罗衣已将熬好的安神汤端了进来,放在我身侧的桌上垂手侍立。
我接过汤药来,晃了晃碗却未喝下,她的视线一直聚焦在我的手上,眸中散发出一丝急切,像是害怕我不喝一样。我扯了扯嘴角,仰头将药一饮而尽,转而轻描淡写道:“你熬药的手艺是越发精湛了。”
她颔首静默,眼帘垂得低低,自我手中接过碗道:“娘娘信任奴婢,让奴婢继续为娘娘操持汤药,奴婢自当尽心,让娘娘喝得舒心。”
“嗯……”我淡淡应着,装作随口一问的样子道:“炉子上还有么?”
她先是一愣,随即答道:“没、没了。”
我笑了笑,开口吩咐:“入了夏来,这人心也躁得紧,你便再熬一些,送去给其他宫里的娘娘们定定神,夜里好安眠。”
她面色刷白,说话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娘娘,熬药的药材都用完了,这一时半会儿却也备不齐,怕是……”
我扯了扯嘴角,做了个看起来最自然的笑来抬眼瞧她:“无妨,本宫已让琉璃去太医院取了,一会儿便回来,你且在此稍候片刻。”
她嘴上虽是应了,脸色却不甚好看,双手玉葱般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回避着我瞧她的眼神。不消一会儿琉璃已从外面进来,朝我微微眨了眨眼,随即正色道:“娘娘,您要的药材我都拿来了。”
我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看着琉璃道:“如此甚好,你这就去厨房与罗衣一起熬制安神汤,待得汤药熬好便分别送去给各宫娘娘,便说是我的一份心意。可务必要看着主子娘娘们喝下才是,明白了?”
语毕我扫了罗衣一眼,她面色顿时僵住了,咬了咬唇,似是有些犹疑,又带着些慌乱,却仍自镇定,企图掩饰着因我突如其来的吩咐而衍生的不安。琉璃与我视线相对,会心一笑,恭谨应承下来,二人朝门外退去。
琉璃跟在我身边许久,虽然单纯,却也最是知晓我的心思。此番命她与罗衣同去,无非是起监视看管之功,就算罗衣知晓我让琉璃去太医院领来的安神汤药并非她所熟知的药方,只要琉璃一步不离地跟在她身侧,她就没有机会与指使她做事的幕后之人通风报信。
我已将计划全盘说与琉璃,该如何行止如何说话,她心里早已有数,罗衣为我所熬的安神汤虽只有长期服用方会对身体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害,但那药性毕竟寒凉,女子属阴,沾染一些些寒凉之物都是伤害,何况后宫中这些惜命惜福的女人们,若是知晓内情,又哪会愿意服用。真正知晓这安神汤背后伤害的主使之人不会心甘情愿地服下汤药,可她绝不会知道的是,我命琉璃送去的汤药不但无害,反而是日后的解药。
我哼着慕颜所作的那首曲调,将我写给他的那首词一笔一划地又写到了纸上,约摸一个时辰左右,琉璃拖着疲惫的步子走进殿来,我急忙搁下笔迎了上去。
“可还顺利?”
显是走了太长的路,她累得有些喘不过来气,我拉她到桌前坐下,又急忙递了杯茶到她手上。她如牛饮般灌了下去,长舒一口气,这才开口:“一切都按娘娘计划而行,只是……”
我犹疑地看她,心急道:“只是什么,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娘娘莫急,且听我慢慢给您说。我将药材带到厨房去,罗衣她似是看出了不对劲来,本欲借口解手要离开一会儿,被我硬是拦了下来,我说我不会做这些,让她做好再去,她看出我不欲让她单独行动,只得将药熬好了跟了我在各宫间走了一圈。您让我重点留意的几个主子我都细加留心了,琬妃、兰嫔、玟答应都很痛快地接下来,当着我的面儿喝完了,还让我替她们向娘娘道谢来着。茜贵人面上有些不乐意,可还是喝了个干净。那容嫔一副不怕死的模样将汤药饮尽,连碗都摔了个粉碎,熙贵妃倒是出乎娘娘的意料,二话没说便接过喝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只有芸贵人眼见我将汤药端去,伸手一把便将碗摔碎,说什么都不肯喝。”
我轻笑两声:“若真是我估计错误,这宁熙倒是长进了许多。祺芸仍是一副不争气的模样,看来我所猜不错,这下便只等验证的那天了。”
琉璃回给我一个微笑,端着茶盏抿了抿唇,我忽又想到罗衣,急忙开口问道:“罗衣的反应你可有留意?”
“娘娘不提我都忘了说……”她急忙放下茶盏道:“娘娘可还记得,上次水月跟您提起的,罗衣与熙贵妃宫里的红鸢在御花园内交头接耳?我特特注意了罗衣在漪兰宫里的举动,她面色是有些紧张没错,可眼见熙贵妃娘娘将汤药饮下之后的神情,她好像又有些放松,我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锁眉思忖,却也半天想不出一个理由来:“那她在祺芸那儿又是什么反应?”
“芸贵人愤然将碗摔了,又将我们赶了出来,我只顾着看她,便没多加留意罗衣了。”
她抱歉地看着我,我拍拍她的手背:“已是很好了,你无须自责……罗衣人呢?”
她想了想道:“方才跟我回来时便说她有些累了,许是已经回房休息了罢。”
我站起身来道:“今儿辛苦你了,也快些回房歇着去罢,后天便是我的寿辰,到时还有的你忙呢。”
她打了个呵欠,向我道了声告退,拖着疲累的步子朝门外走去,我回到案几旁边,端详着我书下的那几句词,心下一叹——闲适无忧的日子仍旧只是梦想,当自己已经卷入一场风暴之中,那是万万再难脱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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