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辰那边仍是一点风声也没有,这阵子朝里朝外都可谓风平浪静,北疆平定在望,水患业已过去,宫里亦是一派歌舞升平,似乎再没有什么是要慕辰去烦恼的了。但我知道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慕辰故意制造出的假象,他之前那些该担心的事情统统尘埃落定,下一个目标只会落到慕颜身上。之前他希求在我身上得到确切的慕颜党羽造反的消息无果,在明枪已然失败的前提下,谁晓得他会不会冷不防一个暗箭中伤,慕颜一人在宫中孤立无援,又当如何自处?
苏木一再嘱咐我应在宫中静养,可我心中挂记着慕颜的安危,片刻也待不住。我与慕辰的僵局已持续了半年之久,我深知再拖下去只会越来越糟,慕辰那人最不耐旁人考验他的耐性,也最是没个长性儿,纵是有长暨对我的保证,我却仍是心下忐忑。
这失宠的日子务必要尽早终结,唯有如此才能挽回慕辰,才能重获权力,才能保住家族亲朋,也唯有如此,我才有可能利用慕辰赋予我的荣宠,尽可能地去帮慕颜逃脱灾劫。而这如何终结,终须要想出一个妥当的法子来。
几日不见,慕颜倒显得比我这个受伤了的人还要憔悴一些,本就瘦削的脸庞如今轮廓更加明显,眼窝深深凹陷下去,那原本如同坠了星星般的眼眸也变得黯然了三分。小洛子又替了他待在瑶光殿中,他仍是着了那一身内监服饰偷偷溜了出来,我用纱布裹着胳膊,眼见他推门而入,递过去一个微笑便想回手关上殿门,却忘了胳膊上有伤,骨头生生地疼了一下。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慕颜已快步冲将过来,皱着眉瞧我,语气中关切中也带着一丝责备的意味:“怎么总是这么让人不放心……又把自己弄疼了么?”
“不碍事不碍事……”我勉强朝他笑笑,转过身避开他那让人心热的眼光。只听得背后他一声叹息,低低出声道:“改明儿我若见了黎渊,定让他亲自过来给你瞧瞧,可别落下了什么病根,那可麻烦大了……”
我摇摇头道:“别寻黎渊了……他早已对我失望,说什么也不会过来了……也是,我比之他们这些有心无力的人自是有用得多,却仍做袖手旁观之态,以致落得这般下场,活该得不到他人关切。”
“怎么又胡说开了……”他行至我面前,不满地叹着气。我略略抬眼看他,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无奈,却又强自忍住了责备我的语气,那满眼的心疼和奈何统统在最后转化成了一声深重的叹息,听得人一阵心酸:“个中情由我自会跟他说个明白,万不会再让他误会了你去……君倾,纵是别人都不理解你,总还有我明白你的。”
我不敢再与他对视,唯恐再看下去,他眼中的炽烈会和着那些火一般的血丝一同燃着。不用说我也知道,他定是听得我受伤的消息却无法来看我,急得好几个晚上没有睡好。他向来身子不好,那体内自娘胎中带出的毒仍未消弭,再加之休息不够,身中的折磨想必更甚往昔。我从来都不曾听他言说他的诸般痛苦,可如今亲自看在眼里,如同亲身经受一般,更是令人分外替他揪心不已。
我忙敛了敛脸上神色,转开了话头:“我、我这些天想了很多……我想我不能再、再这么下去,我必须得……”
慕颜略略侧了头专注地听着,见我顿了顿,当即有些了然地笑了笑:“丫头可算是想明白了。”
我见他笑中带着些许戚色,当下明白了他的想法,轻声嗔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不管你再怎样说,我也不会、不会出卖你的。”
他抿了抿唇,似笑非笑地挑眉道:“那倒是我的不是。”
我无奈撇撇嘴角,一字一句地道:“我有一个两全的法子想说给你听。”
他瞳孔微微放大,“咦”了一声,故作正经道:“是么?那慕颜可要洗耳恭听一下了。”
我气他跟我这当口仍要开玩笑,伸出左手作势便要拍他,他只微微一笑,轻巧地捉住了我的手掌,掌心和煦的温度传来,我浑身不由一颤,竟是再也动弹不得,连呼吸似乎都要窒住了一般。
他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这奇怪的姿势,偏了头淡然微笑着。我慌忙闭上了眼,唯恐再多看一眼他的眼眸,便会不自觉地沉溺进去,唯恐自己再多细想片刻,便是对慕辰的犯罪又多加深了一分。
“那个……”我堪堪从他温和的掌心中将手抽出,尴尬地笑笑道:“我在想,如果你能离这个皇宫远远的,离那个害死人的皇位远远的,慕辰他也许就不会再视你为眼中钉,你也就不用再在这不见天日的宫墙中空耗日子,你的舅舅、珠玑、无邪等等追随你为你效力的人也便都能保住性命,黎民也会因此而避过一场灾祸……”
“你让我……走么?”他哑着嗓子开口,脸上的柔和渐渐消失,换上的是一层厚重的阴云。我知他心里定然不好受,但话已然说了出口再也收不回来,便也只得硬着头皮将该说的话都说完:“我再也想不出别的什么法子,眼下便也只有这样才得以两全……你一直都知道,我不愿你们任何一方有任何损伤,所以只有你远离这里,你的追随者们放下野心,梦华才能常保太平,慕辰才不会……”
他苦涩地扯着嘴角笑了笑,打断了我的话:“我明白。”
他虽强自欢笑,神色中隐隐的凄色却怎生也瞒不住,让我实在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我垂下头不敢直视他的脸,二人良久沉默,竟是谁也再发不出声。
“你要我怎么做?”他蓦地打破静寂,我登时回了神,眼光上扬,恰巧与他相接。他方才那股郁郁之色已然不见,脸上如今这一抹刻意的微笑看得人心中瞬时一痛,好似有重锤直击心间一般。
“明日我便去跟慕辰说,让他放你去南疆代天子镇守边界,无诏不得入京。若是他同意了的话,你便早早动身,带着你的人离开京城罢……南疆虽然比不得京城,却自是一方净土,有你舅舅在,还有无邪帮你,你大可划地为王,只要不让慕辰感觉到异动和不妥,谁又能奈何得了你?”
我努力说完了这所有的话,却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他并未开口,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我听完了这番话,长睫低垂,半晌方吐出一句话来:“既是你的意思,那我走便了。”
“慕颜……”我紧咬了唇,伸出左手来轻轻拉住了他的袍袖:“我、我对不起……”
“别说、别说……”他蓦地用手掌覆上了我的口唇:“别说这三个字,你知道我最害怕,也是最不愿你说这个……”
我眼眶被泪水充溢地酸疼,一滴滴从眼中顺着脸颊滑落,渗入他的指缝之中。他浅浅一笑,双掌抚着我的双颊,用拇指将我那肆虐的泪水抹掉:“你这丫头这般爱哭,以后我走了可就没人给你抹眼泪了,记得我的话,别再掉泪别再伤神,不然我在南疆也总安不下来心……”我呜咽着点头,他的眉头这才略略舒展了些,爱怜似的抚着我的额头。
“慕颜,是我让你生生受了这些委屈,却连一点忙都帮不上,我真的……”酸涩的喉咙让我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他只是摇头,干脆地打断了我的声音:“哪有那么多的委屈,你可莫要将我说得那般可怜……其实若能离开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不给你、不给梦华带来麻烦,能在南疆那片净土过完余生,倒也算是不辜负我心中所愿。”
我一双泪眼与他的星眸相对,他眼角上扬,朝我微微眨了眨眼,一双臂膀轻轻地将我收拢在他怀中,却丝毫未触及我右臂的伤口:“我之前一直没有跟你说,是怕你知晓了真相,许会怨怪于我,但今日若是再不说,只怕以后再没了机会讲……你难得去我那里一回,那日我留你用膳,本是想着让你陪我提前过一个生日,却忘了那日竟是慕辰的生辰,害得你受了这半年来的苦楚……不管你心中是否怨怪,我还是要谢谢你陪我过的那个生日。尽管只是些清粥小菜,但因为有你相陪,这也是我这么些年以来过的最好的生日。”
我被他拥在怀中,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得到他隐隐的呼吸之声,平稳而安详。我低声开口:“我并未怪过你,那原是我自己不好。”
他轻抚着我的背,叹息一声道:“你这总将罪责往自个儿身上揽的毛病也得改一改。这个世间尚有男子,就没道理让女人去承担这些原本不属于她们的压力和苦楚。”
我身形一滞,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梦华王朝与那些历史上的朝代大抵相同,男尊女卑本是不争而难改的事实,女子就算有治世之才、倾国之貌,也不过是男人政治上的跳板和感情上的玩物,又有谁人能真正在意一个女人的内心,就连慕辰他不过也多是耍耍嘴皮子,真正与女人们较起劲来,他便露出了本来薄幸的面目。
“你……当真这么想?”
他点点头,双手执着我的肩头与我相视:“这是我父皇跟我母妃说过的话,他穷其一生都想要兑现的话却终究落了空。我曾对着父皇母妃的牌位发誓,我穷其一生,也要护佑我心爱的女人周全安康,眼下看来,倒也是空许诺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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