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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女相之绿柳含烟 (月明秦时)


  “王爷,柳王妃回来了。”
  听到朱福的话,瞻墡从满案卷册中费力地抬起头来,向门口望去。
  神形俱悴的含烟,步履艰难地走进门来。早上出去时整洁的白裙如今残破零乱,沾满了血迹灰痕,而她手中所捧的包袱更是刺目地鲜红。
  “瞻墡!”含烟走到朱瞻墡面前,“扑嗵”跪倒,双手擎起沉重的包裹,满面泪水,哽咽道:“含烟无能,辜负夫君所托。”
  “是凤舞吗?”瞻墡的声音颤抖着,缓缓地伸出手去,接过包袱,打开,对里面那颗缠绕着长发的头端详许久,又紧紧搂在胸前。泪水,这才汹涌而出。
  “五哥,人死不能复生,万望节哀。”一直沉默地站立于一旁的皇帝,见此情景,亦不禁潸然泪落,但仍上前劝慰。
  “朱瞻基!你不用在这里假惺惺作态!”含烟忽然抬起头,圆睁杏目,瞪视着皇帝瞻基:“今日午前在文华殿,你刚刚亲口承认凤舞是你的亲妹妹,转脸之间,却又下此毒手!你如此天良丧尽,于心何安?”
  “含烟!”瞻基转向她,一脸的震惊:“凤舞是朕的御妹不错,她的死朕也十分痛心,可怎么能说是朕下的手?”
  “不要这样说,含烟。”瞻墡也缓缓开口道:“凤舞一向多受宫中侍卫袭击,但这些侍卫并非皇上所遣,而是另有其人。主谋者惧怕凤舞的出现会导致国家动荡,她自己的地位也会受到威胁,因此屡屡下手,而其实每次凤舞遇袭,皇上都暗中维护,不过不如我有正当名义而已。”口中说着,瞻墡疼爱地将手中头颅的长发一绺绺捋向额后,又伸手向朱福要了方湿巾,轻轻地擦拭凤舞那鲜血污满的脸蛋。一点一点,那曾经娇俏的容颜在瞻墡手中以另一种毫无生气的方式呈现:凤目,修鼻,薄唇,没有了脂粉的修饰,没有了骄气和娇羞,这张脸,此刻,才显得和她旁边的那一位男子的面庞,如此相似!
  “我知道你们所说的主谋者是谁。”注目着瞻墡手中尚未瞑目的头颅,含烟略略压下去的火气又渐渐升腾:“的确。每次凤舞遇险,无外两种可能:一是汉王欲劫持凤舞以为己用,二是太后遣刺客杀人灭口。但这一次,不是!我在午门前所遇到的刺客,无疑是太后所遣,可他们不是杀害凤舞的凶手!不说凤舞暂住红妆楼并无外人知晓,她身边又从未缺乏高手保护,这些角色根本没有能力擒杀凤舞;就说一群急欲邀功请赏的侍卫,又怎会等人死去个把时辰之后才去割头交差?”
  听含烟如此说,瞻墡急忙抱起人头就着烛光细看:果然断面虽然血痕宛然,但鼓涨饱满,并无鲜血大量喷溅过的迹象。
  “从午门见到刺客后,我曾往凤舞等人暂住的红妆楼去过。虽然刺客离去时曾经放火,但幸好青青和陆凌风功夫不弱,我才得以亲往楼中查看。楼中果然尸横满地,红妆楼的姑娘丫头枉死不提,高老将军和凤舞的无头尸身更是惨不忍睹。但凤舞尸身却无刀剑伤痕,与高老将军尸体迥然不同,身旁更有丫头小兰的尸体,却明显死于自裁。当时火势蔓延无法细看,但如今想来,凤舞怕不是死于毒药的吧?”
  含烟说着,从头上拔下一支银簪,递与瞻墡插在凤舞口中,果然,不一时,银簪已黑。
  “你的意思,是说凤舞的丫头谋害她了?这倒离奇,她若想害凤舞的话又何必等到今日?何况,就算她真的是凶手,又与朕何干?”
  “与你何干?”含烟质问着,腾地从地上立起,逼上一步:“我倒真想问问你,身为一国之君,不能安民济世也就罢了,为什么却对这些无辜的子民步步机关,处处算计,必欲除之而后快?汉王是你的叔父,虽然一向目中无人,居功自傲,但若谨加防范,恩威并施,未必一定要抢你这个侄儿的位置来坐?可你是怎么做的呢?屡屡示弱服小,纵容姑息,甚至不惜捏造自己与凤舞的身世,诱他造反?襄王是你异母兄长,一向与你手足情深,更有功于社稷,可你又是怎么做的呢?诬指陷害,威逼利诱,还能够在我面前那一番信口雌黄!更不要说你是如何对待你的同胞亲妹!这一切都是为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含烟说着,踏上一步,汹汹气焰,在烛火的放大下更显可怖,大有挟风雷以问罪之势。瞻基固是面色惨白,他身后的锦衣卫指挥使吴达更是本能地弹剑出鞘,摆出了防卫的架势。
  “含烟,你我同在师傅门下青梅竹马长大,相知相交,朕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你怎么忍心听信旁人的谗言,捕风捉影如此猜疑朕躬?更何况朕待你的情意天地可鉴!你这样做好不叫人寒心!”
  “亏你还记得叫家父一声师傅!”含烟接口道:“我还以为你贵为九五之尊、高高在上早已忘记了常人的感情!你寒心吗?你可知道我从怀疑,忧心,到不得不相信事实所经历的矛盾挣扎?当我得知你越过礼部臣子私下赠马赠刀给汉王;当我知道你的贵妃将私自入京的汉王留宿在自家庄园;当我听青青描述汉王得到了本不存在的装有凤舞身世的盒子,你知道我有多么不想怀疑你!我多少次责怪自己的多事和多疑,可事实却一次次警醒我,让我不得不去面对!那些诱出我体内毒性的藏有安魂香的蜡烛是你交给采雅的吧?你希望她在我这里得到什么?英国公所谓极其确定的消息来源是你提供的吧?若不是红妆楼的芙蓉姑娘在今晨刚刚对我述说过她在英国公府见到的一切,我几乎就相信了你关于襄王谋反的证据说辞!还有赵二等人的枉死、汉王邀襄王共同举兵的书信、安排在凤舞身边的小兰。你敢说这一切都不是你做的?朱瞻基,究竟是什么缘故让你罔顾亲情信义,做出这些登基即位之前的你根本没有可能做的事情来?”
  “这些是我做的吗?”瞻基的目光黯淡下来,带点怯懦地在含烟的逼视和襄王的探询之间游移了下,向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椅中:“不错,这些都是我做的……可我做这些又何错之有?采雅、小鱼、小兰这些人的确是我通过她们家人的性命控制住安排在你们身边的,我也很想知道你们这些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可从古到今,又有哪个帝王不是如此?这张龙椅很舒服吗?你永远不知道谁会在什么时候在上面抹上沾住你衣裳的蜜糖;布满刺入骨髓的针芒;或是洒上要你性命的毒药!就算是我的身边,又何尝不会有些太监、宫女、侍卫,向外不断传播着我的秘密?
  “再说叔王的反叛,我不否认我在促使他下定决心上下了点功夫,可我也是不得不如此呀。难道我可以坐视叔王在反与不反间犹豫,同时不断地网罗英锐、征兵囤粮,等待最佳时机?五哥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皇祖父当年青睐五哥继承大统,并非没有他的道理。五哥的人望、战功、能力,应该都在我之上吧?就算五哥生性恬淡,不愿为帝,难道能保证其他臣子没有这样的想法?
  “作为弟弟,我与五哥情义深厚,如果五哥真的想当这个皇帝,我可以让贤,可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吗?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后宫嫔妃、朝中文武、天下苍生,皇位的任何动荡,带给他们的,都可能是致命的伤害;改变的,也不仅仅是一个两个人的生活!”
  皇帝说着,情绪又高涨起来,慢慢从椅上站起,环视了诸人一眼。襄王与含烟显然都有所触动,并不言语。目光扫过朱福时,后者低下头去。
  “是。要扫除这些隐患,我可以采取别的方法,比如很简单地,一点点药物就可以助我完成这些心愿,一次不行,可以两次,作为皇帝,收买胁迫一些奴婢做这么点事情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可是我不愿意这么做,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皇帝走到朱瞻墡面前,目光热烈地燃烧着:“五哥,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一直狂热地信奉着你的政见?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曾上书给皇祖父,探讨我大明王朝首害――藩王分封制度?真是一篇字字珠玑的文字啊。那是一个春日的午后,我从师傅手里得到你这封奏折的副本,粗粗一读,那一字一句便如同大石敲击在我胸口,给我的人生带来了转折和希望。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发誓我一定要做一个帝王,做一个吞吐包容呼啸江山的帝王!我要以我的心,我的血,去谱写一个帝王的伟业,一个帝王的传奇!而这奏折中提到的藩王分封制度便是我成为帝王后的第一个目标。我还记得你文中的字字句句:‘藩王坐大,养虎为患,致使上令无以下达,民商无以交融,若能集天下之权于一人之手,则左右逢源,吞吐如意,掣肘之事可绝矣!’弟弟不才,愿意替五哥实现当年被皇爷爷斥为无稽的梦想,倒不知现在已成为藩王一员的五哥你,是否还有着当年撤藩削藩的想望和勇气?”
  瞻基说着,意气风发,凛凛然又生出帝王之威来:“五哥,现在正是实现这个梦想的最好时机:汉王叔叔谋反失败之后定会撤藩;五哥若肯就此交出领地兵权,诸王之中便只有分封于彰德的赵王叔叔势力最为强大了。赵王一向胆小怕事,朕若乘此御驾亲征乐安,返京之际取得赵王同谋佐证,移师直取彰德,赵王断无不交地受降之理!乐安、襄阳、彰德既定,其余兄弟小王焉敢不纷纷自请削藩撤藩?如此一来,众位守旧臣子固是无话可说,诸位叔伯兄弟性命富贵又可保全,正是朕所能想到的两全之策。而到得那时,天下一统,万民承平,便是一片盛世乐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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