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了齐善,这怎么可能?爱妃不可听信流言。”
“陛下,那任安乐说齐善和科举舞弊案有关,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齐善平日里是被爹爹养得顽劣了些,可怎么也没有胆子在会试里舞弊啊!”
嘉宁帝眼一眯,神情淡了几分,他垂首,看着哭得伤心的古昭仪,叹了口气,伸手扶去……
突然,恢弘古朴的钟声在皇城四野响起,以震天之势传至整个京城。
嘉宁帝和安王面色同时一变,安王甚至惊得从座椅上立了起来。
青龙钟!二十年不曾响过的青龙钟竟然被敲响了!
“陛下!”一内侍从园外跑进,跪倒在地声音惶恐:“大理寺少卿黄埔大人携大理寺数十位官员敲响青龙钟,恳请陛下颁下圣旨,彻查会试舞弊案。”
“陛下!”
嘉宁帝还未做出反应,几乎是同时,守卫皇城的禁卫军统领曾海匆匆走进,同样跪倒在地,沉声回禀:“本次科举的众考生跪在重阳门外,求陛下彻查科举舞弊案,还他们一个公道!”
御花园内死一般静默,古昭仪仍旧跪倒在地,完全失了刚才的气势。
良久后,她才听到嘉宁帝冰冷的声音。
“曾海,把黄浦给朕带进来,朕要问问,到底是查出了谁,竟然敢让他敲响青龙钟!”
第十三章
天阶尽头只剩最后一抹余韵,晕黄的落日照耀在古老悠久的帝都上空。
赵福为内侍总管十几年,从未在嘉宁帝谈论秘事时被遣出过上书房,如同在皇城顶端被突兀敲响的青龙钟,数十年来,这是头一遭。
尽管往开了说,这还算不得一件秘事,他几乎可以肯定,此时陛下想必是恼羞成怒了。
他微弯腰朝上书房大门立着,时刻保持着恭谨的姿势,只是在转眼不经意间瞥见石阶上的一幕时,浑浊的眼底划过微不可见的触动。
权握西北数万兵马的忠义侯古宽笔直的跪在青纹石阶上,静静注视着紧闭的上书房,神态从容沉稳。
回廊处古昭仪被两个宫娥搀扶,纤长的指尖紧缩,面色有些苍白。
自黄浦被招入上书房回禀诸事,已有两个时辰。
尽管赵福未离开此处一步,可也知晓此时的京城上下恐都在等里面那位的决定。
“赵福,进来。”
待赵福第三次安抚慈安殿遣来问询的大太监时,嘉宁帝的声音终于在安静的窒息中响起。
石阶上跪着的忠义侯神情一震,脸上多了抹释然。
长舒一口气,赵福抖擞一下身子,推开了上书房大门——
室内夜明珠照拂下,将一室静谧投下浅浅虚影,嘉宁帝肃眼端坐榻上,本就没有大好的身体瞧上去有些疲乏,黄浦跪在地上不远处,沉默的低着头。
赵福小心翼翼走到嘉宁帝身旁,恭声问:“陛下,有何吩咐?”
嘉宁帝摆手,朝案桌上一指,“把玉玺拿过来,替朕拟旨。”
黄浦耳朵动了动,嘉宁帝瞥了一眼,沉声吩咐:“传旨下去,因大理寺卿裴沾身体抱恙,朕特命大理寺少卿任安乐会同两相共审科举舞弊案……”
黄浦猛地抬首,神色激动。
嘉宁帝哼了一声,拂袖继续道:“高兴什么,你们只有一日时间,若在明日还查不清此案,大理寺上下官员的官帽,连同任安乐的朕一并摘了!”
“陛下,臣愿相信任大人……”
“连青龙钟都敲了,朕可没有怀疑黄卿对任安乐的信任!”嘉宁帝凉凉打断黄浦。
黄浦面色尴尬,头磕在地,惶恐道:“陛下,臣实在不忍心赴京考子千里奔波,到头来镜花水月满头空……”
“罢了。”嘉宁帝叹了口气,“你下去吧,朕准大理寺一众官员旁听明日审案。”
“谢陛下。”黄浦大行一礼,退了出去。
“赵福,宣旨,就在朕的书房外面宣。”
安静的上书房内,嘉宁帝的声音格外冷冽。
赵福低应一声,起草完圣旨印下玉玺走出上书房,大声宣读完后才转交内侍副总管将圣旨送往大理寺。
“侯爷,陛下说舞弊案交由任大人审理,待有了结果,陛下自会定夺,请您先回侯府。”
他没有错过忠义侯错愕的神色和古昭仪瘫倒在宫娥上的身影。
忠义侯古宽面色难看,仍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赵福叹了口气,忠义侯到底是跋扈太多年了,这件事闹得如此大,居然还敢众目睽睽之下藐视谕旨仍旧跪在上书房外。
青龙钟被敲响,一届考生跪满了重阳门,一府官员联名上书,任是谁都知晓大理寺手里是有了确凿的证据,古奇善不过是受了试题,最重也只是剥了爵位继承权,难动忠义侯府筋骨,可你忠义侯却如此不谅上心,对天子而言,这不是以功挟恩、恃宠而骄又是如何?
又等了片刻,待到重阳门考生离去的消息传来,赵福才重新走进上书房轻声禀告:“陛下,侍卫来回,说是考生谢过陛下洪恩,已经散去了。只是……忠义侯还未起身。”
“不用管他,他自然会起。”嘉宁帝刚缓的面色一沉,冷哼:“仗着西北军权大握便如此猖獗,他古家的脸面是朕赏的,如今竟用来挟恩!”
“陛下息怒。”
嘉宁帝摆手,眼眯起,神情莫测,话语意味深长。
“古家跋扈已久朕早有听闻,只是这个任安乐……竟能惹出这么多的是非来,朕如今当真有些遗憾错过了她上次的入宫觐见。”
日落黄昏之时,挤满了街道的百姓终于等到了自皇城颁下的旨意。
没有雀跃之声,只剩下如释重负及眼中的殷殷希冀。
待看到大理寺张贴出来的府文公告第二日辰时过堂,百姓才相携散去。
深夜,在大理寺坐镇一整日的任安乐翻看完黄浦留下的卷宗,领着苑琴在街上闲走。
“小姐,明日左右相与小姐共同审理,怕是不太轻松。”
深夜的帝都街道格外冷清,苑琴疾走两步将随身携带的披风系在任安乐颈间,柔声道。
“若非大理寺上下举荐,再加之民心不可违,审案一事绝不会落在我头上。朝廷以左为尊,皇城里头的那位怕是想让我跌个跟头,他老人家也好出口气,不花银子看场笑话。”
任安乐轻笑,声音落在耳里倒有几分闲散随意,与往常现于人前的霸道冷冽隐有不同。
闲谈间,两人不知不觉行至一条清冷荒凉的街道。
这条街道很是宽广,两旁建筑典雅华贵,道路尽头,一座古朴大气的宅子安静屹立,宅前石狮斑驳,红漆剥落,像是荒废已久。
幽暗昏黄的灯光下,即便隔着百米距离,尚能依稀感觉到曾经的荣华繁盛。
“那是哪家府上的宅子?”
两人顿足,任安乐抬首,悄然问。
“小姐,当年太祖荣宠帝氏一族,曾将皇城中的一整条街道赐给靖安侯用来修葺宅邸,想来便是此处,这应当是曾经的靖安侯府。”
苑琴的声音在深夜的街道上格外清晰,不知为何,落在耳里竟有冷寂之感。
任安乐遥遥望了一眼远处荒废的靖安侯府,低声应了声‘哦’,神色沉静,转身离开。
圆月下,绛红的披风拖在地上,映着慢慢远走的身影,肃冷铿然。
第二日,辰时将近。
自立国来大理寺还没有一桩案子的瞩目能胜得过这一次,官道上挤满了张望的百姓,府衙内大堂下的石阶上立着数十位会试的考生,大理寺上下官员站于两旁,衙差目光如炯,堂上除了主审官的座位外,还一左一右设了两张椅子,整个大理寺上下郑重异常。
鼓声响,辰时到。
左、右两相自后堂而出,对视一眼,朝另一入口看去。
自他们清早入大理寺起,还未曾见得任安乐。
声停,一身绛红官袍的任安乐从另一端走出来,眉目肃冷端严。
大靖女子为官审案,倒也是头一遭,众人瞧着稀奇,纷纷抬头翘望。
任安乐朝左、右相行礼,行上案台,三人坐于大堂之上。
这场在嘉宁十七年闹得轰轰烈烈的科举舞弊案终于拉开了帷幕。
一帘之隔的堂后,温朔瞧见韩烨脸上难得的兴致,低声道:“殿下,听说忠义侯昨日在皇城里跪了半宿陛下也未召见,天一亮被侍卫搀扶着回去了。”
“他以功挟恩,父皇心里定生了芥蒂。”韩烨淡淡道。
“忠义侯向来和大殿下走得近,这次任安乐歪打正着,倒是为殿下立了一功。”
温朔笑道,眼眯成一条缝很是高兴,韩烨拍拍他的头,听到任安乐令衙差将一干人等带上的命令,凝神听去。
大堂之上,吴越并两个考生跪在地上,神情惶恐。
“吴越,日前过堂你承认将试题交予宋贤、刘江,现在可认罪?”
吴越点头:“学生认罪。”另两人神色灰败,一齐点头。
舞弊小抄自他们三人身上搜出,罪证确凿,他们无可争辩。
“既认罪,本官便当堂宣判——”任安乐敲响惊堂木,沉声道:“宋贤、刘江两人于会试舞弊,本官判你二人再无科举之权,剥去秀才之名,发配西北受三年徭役之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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