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惜芳恢复常态,平淡道:“未知匡公子何以在门外偷乐?”柳敬亭和杭嫣芸听得莫名其妙。匡仲林却心中骇然道:“杨小姐何以知晓匡某在门外偷乐?”言下显然承认了偷乐一事。杨惜芳停火依旧淡然道:“匡公子以左手食指叩门,右手玩弄鬓间发丝,侧耳聆听,会心一笑,方整容进门。匡公子,所言差否?”
柳敬亭和杭嫣芸心中惊奇无比,匡仲林听得冷汗浃背,不知其可。众人失神之际,杨惜芳如一抹轻烟穿窗而出,留下几句话道:“嫣芸大家,惜芳打扰了。如有雅兴悠游幽寒,定当扫榻相迎。”
杨惜芳回到酒楼门前,人小正在那里相候。他身上堆满了积雪,却木然不动。她唤声“人小”,人小就走到她前面二十余步领路。她飘身与他并肩而行,人小一呆,迈步向前,脚步似乎有些错乱了。
“人小。”她叫道。
他听着。
“人小!”她大叫了声。
“什么事,主人?”人小的嘴里呵着热气。
她若无其事道:“没什么。”
人小的头垂得更低了。
“人小,”她道,“你吃饭了吗?”
人小不言。
“人小!”她有些生气。
“什么事,主人?”他机械地问。
“你没听见我的问话吗?”她语气任性地说。
人小不语。
“人小,”她幽幽道,“你欺负我。”
人小的心震颤,他保持沉默。
人小在风雨楼客栈为她租赁了一间上房。整个客栈冷清得很,许多房间都空着。
她才倒了杯茶漱了漱口,柳敬亭便找来了。柳敬亭很有心,为她带来一盆不知名儿的花。两朵硕大的花儿舒展着姣美的丰姿,白色的花瓣间散发着一股异香,沁人心脾,没有因严寒而稍减。他说是为那次的失态赔罪。她无所谓的收下了。他提出想再看看潮退。她语含自责的说弄丢了。他惊讶无比,一拍胸口承诺一定尽力帮她探听找寻。她淡淡地说了声多谢。柳敬亭自感没趣,道声改日再会,离去了。
杨惜芳想和人小聊聊。她叫人小,人小却不知到那里去了。
她有些生气,坐在床前发呆。
稀疏上午爆竹声、烟花声啪啪地响着,好像是海浪的声音。
“容与,姨妈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并了呢?”她轻声问道。
“可能是受了点风寒吧。”他将一个石子扔到海里,平静地说。
晴朗的天气阴沉下来。起风了,海浪咆哮。
“容与,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轰隆隆一声雷响,像是在印证她的话。
“今天是我亲生娘亲的忌辰,我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儿。”
“可是容与,姨妈会很担心的。”她不甘心地说。
他坐下来,一只脚悬在崖上,说道:“我已经告诉过母亲了。”她挨着他坐下,温柔地说:“我们一起淋雨吧。”
雨来了,不是想像中的倾盆大雨,是绵绵的细雨。细雨中,他们没有说话,望着远方。雨水淋湿了全身。她打了个喷嚏。他看向她,她摇摇头。但他没有坚持下去的意思了。他们起身回家。
偎依在他肩头,她觉得这一刻便是天长地久。
第三卷 第三十一章 仙乐飘飘
枕前泪共帘前雨,
隔个窗儿滴到明。
——宋·聂胜琼《鹧鸪天·寄李之问》
人小回来了。
很意外地,跟在他后面二十步左右的赫然是杭嫣芸。她面色安详,双目澄澈,脚步轻盈,落落大方。人小的头垂着,身形猥琐,本应该很碍眼,却总叫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杭嫣芸曾几次试着拉近距离要同他说几句话,却发觉无论怎么努力加快脚步都无法让二人间的间隔缩小半步。奇怪的是,她没发现他有加快脚步的举动。试了几次,也就知道除非人小愿意,否则自己的行动是徒劳的。她微微一笑,放弃了,平静地跟着他。
杨惜芳房间的门敞开着,杭嫣芸浅笑端凝地走了进去。人小走到窗下去了。见到杭嫣芸,杨惜芳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走到杭嫣芸面前招呼道:“嫣芸大家,请坐。”杭嫣芸又轻轻一笑,腮上两个小酒窝微微显露,皓齿轻启道:“嫣芸对杨小姐心仪已久。杨小姐若不嫌弃,叫我嫣芸或者称嫣芸一声妹子即可。”
杨惜芳微笑着说:“嫣芸也不必唤惜芳小姐什么的,直呼惜芳名讳就是。”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的眼睛,不同美丽的眸光里透着一样相重的意味。杨惜芳帮着杭嫣芸把背上的琴具取下,放在桌上,牵着她的手二人走到床边坐下聊天。杨惜芳略问杭嫣芸来意。杭嫣芸道:“芳姐是非凡的人,嫣芸心中无限向往,愿倾心结交。”
杨惜芳真诚地说:“嫣芸才是真正的仙人临凡,纤纤清音尽是自然之意,让惜芳好不艳羡。”杭嫣芸心中一震,遍历天涯,阅尽众生,杨惜芳才是知音之人啊。她激动地抓住杨惜芳的手,眼神充满期待地问:“莫非芳姐也精于乐道?请不吝指教嫣芸。”杨惜芳能体会到杭嫣芸那种追求的热切感,坦诚地说:“嫣芸真抬举惜芳。惜芳只是对嫣芸的琴音有所感罢了,那里懂什么音乐琴曲。”杭嫣芸听了,心中微微失望,同时又有些难以置信,但随即想到世间万理殊途同归,杨惜芳必定某方面的修为依然臻至自然之境,也就释然了。她说道:“愿为芳姐抚一曲。”杨惜芳欣然道谢。
杭嫣芸取出琴套中的古琴,定了定神,想像自己置身曼妙缥缈的仙境,遂纤指轻拨。一串串美妙难言的情景从琴上浮现出来。杨惜芳很快又达到那中妙不可言的入微境界。她“看见”人小正蜷缩着身子在窗下昏睡。她能看见他破烂的衣服上的污渍,能“看见”他后颈窝里淡然的血污。她的心不自觉地猛颤两下,仿佛在偷看别人的重要机密般紧张而刺激。她努力地把目光移向他的脸,他却凭空消失了,那样的突然。她能“看清”窗外的的景象,能甚至“看”得清窗格上一只芥末大的小虫,能“看”得清他方才坐的地面上的尘土,但却“看”不到了他,人小!她觉着十分的不可思议,脑海里像涟漪般轻荡,入微的状态消失了。
感觉到杨惜芳心神的颤动,杭嫣芸停了下来,看向杨惜芳的眼神仿佛在问:“芳姐,怎么了?”杨惜芳摇摇头以示没什么。她快步走到窗前,启窗看时,人小依然把头埋在膝间打瞌睡,与入微中的影像一模一样。但她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他为何能凭空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杭嫣芸出声相询,她示意杭嫣芸继续。
琴声又响了,人小似乎叹了口气。
杨惜芳听着琴音如淙淙流水,轻泣轻诉,哀婉回肠;幽音密语,令人魂为之断。她却再也感应不了琴音中的自然妙谛了。
杭嫣芸止住,再次问杨惜芳发生了什么事。杨惜芳概要地陈述了刚才的怪事。杭嫣芸听后,也觉得索然无解。她听杨惜芳能延伸触觉,以感代看,陡地恍然包厢里的情景。想起匡仲林的惊骇状,不觉笑出声来。杨惜芳问其因何发笑,她答道想起了匡仲林的骇然的样子。杨惜芳说道:“江湖中流传‘武林风流人,紫山柳敬亭;谁能并其论,山西匡仲林’。惜芳嫌他做作,故而薄施小惩。”
杭嫣芸娇笑一阵,道:“难怪二人一见如故,原来是物以类聚。”她本想说“臭味相投”,觉之不雅,变换了个词语。
人小出去了。脚步把他带到酉城的萃芳楼,温柔乡。温柔乡是酉城最大的烟花之所,更是北疆最著名的青楼所在,因为这里有着一个名满北疆的艺妓:如今。如今不但是温柔乡的花魁,而且艳名冠绝北疆三十二小镇。她人长得年轻美貌自不待言,更听说她能歌善舞,雅擅音律,尤精于箫管。她的美,她的技艺,她的洁身自重,不知颠倒了多少公卿巨贾,芸芸众生。
人小不是为她而去的,她只是想要找一个喝酒的好地方。在他的经验里,妓院是最好的所在,可以没有什么打扰。
他赶到温柔乡,正赶上如今献艺的时刻。温柔乡门外停满了马车轿子,门口站着几个收钱的龟奴娘姨,也站着几个搽脂抹粉搔首弄姿的姑娘。成群的人涌了进去。看到他的到来,众姑娘等人露出嘲讽的神色。他赶在龟奴要轰他走时掏出了银子递了过去,守门的放了他进去。里面的情况出乎他的想像,他从没想到过妓院会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单只院子里便挤满了人,更别说大堂里的拥挤不堪了。他们都是慕如今的名声而来的。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挤进大堂去,弄得一身是汗。如今婀娜多姿地走了出来,站在一楼与二楼之间的楼梯上,眸光流转,没有多余的言语,也习惯了这种火热的场面。她举起手中的凤箫放在殷红的唇边,气流轻吐,吹奏了一段令人魂销骨蚀的小曲。放下箫管,檀口微张,歌声婉娩,唱的是唐代杜秋娘出名的教坊曲《金缕衣》: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歌声歇了。箫声又响,缠绵回肠,紧摄着众人的心魂。
箫声止了,众人的耳中脑海里还有着无尽的余音。短暂的沉寂后,喝彩的声音如平地惊雷般响起,振聋发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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