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敬澜当然不会承认是自己忽略了如晴,只能对李氏好一阵埋怨,如真冷笑一声:“这也不能怪姨母,姨母管着诺大的家,上要侍候祖母,下要管着哥哥们和我们几个儿女,还要抽空安抚调解父亲那几房姬妾的纷争,真要说起来,姨母也是个可怜人。”李氏是如真生母的胞妹,也是如真的亲姨母,但历来她们间的关系并不是很好,但如真是大家闺秀,又深受礼佛的方老太太教养,自是涵养到家,不会把自己的小小阴暗思想曝露出来,在大局上,如真还是挺维护李氏这个姨母的。
如真见父亲面带郝色,知他已听进去了,又向父亲灌了不少如晴乘巧懂事的形像,方敬澜听在眼里,更加愧疚起来,觉得自己实在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当年他身为方家嫡三子,却受到父亲的不公平待遇进而暗自告诫自己,若以后有子女时,一定一碗水端了平,不让孩子们受委屈。可不料自己作了父亲后,这才明白当初继母所说的“五根手指头偿有长有短,何况骨肉亲情”的至真道理来。
直至太阳偏西,李氏身边的三等丫头才在府里的假山石里找到了如美,当一身脏污泪涌满面的如美出现在李氏面前时,李氏哪里还顾得生气,直把她抱在怀中,心肝儿呀宝贝儿地一通乱叫。
如美被母亲这么一抱一哭,上午所受的委屈如数涌了上来,抽咽着埋怨李氏:“娘偏心,只疼大姐,不疼我,我才是娘的亲生女儿呀。”
李氏又恨又气又无耐,只能蹲下身子苦口婆心地劝她:“我的傻孩子,你是娘唯一的亲生骨肉,娘不疼你疼谁呢?之所以对大姐好,是因为大姐不是我亲生的,我不能落了口舌,懂吗?”
如美似懂非懂地点头,但一会儿又不依地嘟了唇,“那如晴呢?就一小妇养的,娘为何为了她单单骂我?”
李氏额上出了三根黑线,幸好天色偿早,老爷这会儿是不会过来,并且四下都是心腹婆子丫头们,这才堪堪放了心,苦口婆心地对女儿讲了道理:“如晴一没惹着你,二没碍着你,我儿何苦容不下她?就因为她是妾室所生,你更得拿出嫡小姐的风范来,友爱庶出妹妹。如美,你也不算小了,娘不求你学如善八面玲珑讨人欢心,也不要你学如真那般知书达礼,但总也要明白事理才对,应当知道什么人该防什么人该拉拢才对?没道理俱应拢统的都得罪了。”
如美绞着手指头,一脸不服气,“娘的意思是要我拉拢如晴?痴痴傻傻的小呆子,我拉拢她也是白搭呀。能与我有什么助益?”
李氏几乎气倒,恨铁不成钢地截了她的额头,“枉我聪明一世,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小笨蛋来?就是因为如晴对你没什么威胁性,所以更要对她好,方让府里头明白,咱家三姑娘可不是那种心胸窄狭之人。”见女儿仍是一脸倔强模样,李氏不禁叹口气,忽然觉得教育女儿比对付府里头那些小妖精还累得慌。于是只能按了简单的与她说,“就算你不喜如晴,但至少表面也要做些功夫,千万别被人捉着把柄,明白吗?”
如晴仍是一脸不情愿,李氏不禁来了气,冷着脸恐吓,“刚才你忘了你那如真姐姐说过的话么?若她一状告到你父亲那,你可吃不完兜着走。不信你试试。”
如美一向害怕自家老子,闻言这才消了停,但仍是有些忿忿不平的,“大姐也忒过份了,居然帮如晴却不帮我,太过分了。亏娘还是她的亲姨妈呢。”
说起这个,李氏心里也是郁闷不已,想到以往与姐姐在闺阁里发生过的龌龊,不禁略略后悔,又想到姐姐所出的那三个孩子对自己的态度,遂心灰意冷起来。
李氏沐浴过后,只着一身就寝时穿的绣粉荷中衣歪在紫檀木富贵双喜雕花贵妃榻上,闻着紫纱窗棂外的知了叫声,夏季来临,屋内炙热如火,所幸方府南北朝向,又势高临水,树木葱郁,夜间凉风习习,从八面开了的窗棂里拂了进来,室内倒也凉爽,不见燥意。
李氏歪在猩红富贵牡丹靠枕上,正想着心事,这时候,只听到一声灵动竹帘捶打声响,不由望了过去,见是刘妈妈,振作了心神,问:“老太太那边如何了?”
刘妈妈上前坐在李氏下方的乌木脚蹋上,道:“一如往常那般清静。”
“那如真呢?”
“听回来的丫头讲,大姑娘也是平常那副样子,没甚么出挑的。”
李氏狐疑,“真是这样么?”
刘妈妈道:“老太太那儿被管得像铁栏栅似的,想打听点消息也不容易,我也是花了几个钱给了那打扫的婆子,闲聊般的套了几句话,这才得了这个信儿。”
李氏蹙了眉,自言自语道:“这么说来,是我白担心了?”
刘妈妈歪了歪唇,说:“大姑娘不是那种嘴碎之人。”李氏木了半晌,忽然自嘲地说:“是了,我都几乎给忘了,她从小就应了姐姐那性情,不是个会生事之人。”
事关主子们之间的恩怨,刘妈妈不好接口,只能等着主子开口。李氏迟疑了半晌,又问:“晴丫头呢?还没回来?”刚才用晚膳时,方敬澜便派人把如晴带走了,说要带去朱姨娘那一并用膳,顺便让她母女俩团聚团聚,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如晴受老爷重视呢。只有李氏知道,如真那丫头就算没告她的状,但肯定也是对老爷隔了山震了虎的。
“刚才朱姨娘那边派了人过来,说晴姑娘今晚就在那边睡下了,明儿再过来向太太请安。”
李氏哦了声,道:“这么说来,老爷今晚歇在了朱姨娘那吧。”一想到怡情轩那位又得怨气冲天了,不由歪了唇,对刘妈妈道:“还好,幸好你及时提醒了我,趁早给晴丫头换了身新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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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李氏后悔了
如果让白天那身行头让老爷瞧见了,免不了对自己又是一通埋怨。一想到方敬澜那冷漠隐带不满的眼神,李氏只觉心中抽痛得厉害,几乎落了泪。
从腰间抽出帕子拭了眼角,“我何苦来哉,堂堂李家二小姐,下嫁与他,替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服侍公婆,还要我怎地?抬个贵妾来恶心我,如今又抬个庶出的来打击我,现在更好,连朱姨娘的女儿都受他的重视了,偏我那可怜的美儿却不受他待见。”
刘妈妈规劝道:“太太何苦自找伤心?太太可是明媒正娶,用八抬大轿抬进方府的。那张姨娘再怎么猖狂,总归是个妾,现在就让她风光几回,待年老色衰时,她便知晓厉害了,想靠男人的宠爱立稳脚根那是不可能的,名份和子嗣才是真真重要的。”
李氏叹口气:“你说的我何偿不知道,可惜我这肚皮不争气。只有美儿这么一个不懂事只知惹我生气的笨丫头。”李氏嫁入方府也有十一二年时日了,在第三年时总算有了喜,却因与方敬澜置气给气得滑了胎,六个月大的男孩儿可怜巴巴地就那样掉了,李氏气了好些日子总算怀上了,却又不称心地生了个女儿如美,偏这丫头即不懂事,也不乖巧,更不受老爷待见,之后她原想再生,可肚皮一直不见运静,许了许多大夫,吃了几车的药也不顶事,直至心灰意冷,便发了狠地让人天天熬了净身汤,一但方敬澜去了张氏或朱氏那,便立马令婆子端了过去,盯着吃。
朱氏是个本份懦弱的,每次都乖乖吞下,一滴都不敢剩,可张氏却不同了,一个眼泪哭到方敬澜那,说得真真切切,情深意重,悲苦顶天,委屈无比,方敬澜被她哭得满身满心的疼痛,遂当着那婆子的面把那净身汤给倒掉,并还大大申斥了李氏一番,“心胸狭窄,不容于人,毫无正室风范。”直气得李氏几乎晕厥。
自那以后,张氏更是威风无比,嚣张气焰一时无两。李氏暗得咬牙,却又无可耐何。最后还是一向不管庶务的老太太发话了,她是对方敬澜说的,“府里哥儿姐儿们都齐了,孩子们也都懂事,没道理再让你媳妇受这个罪。生孩子容易,管着可是一件苦差事。”
方敬澜想了想,便同意了。李氏知道后狠地高兴了一阵。但张氏却气苦不已,老太太仿佛知道张氏全有的心思,淡淡地对方敬澜道:“我知道张氏是你的心头肉,你再如何宠她,也不能坏了规矩。没道理在子嗣方面还能越过正室太太去。周姨娘那活生生的例子,还在那摆着呢。”还想求情的方敬澜一听周姨娘这三个字,立马不发话了。
当然,张氏后来也是闹过哭过的,但方敬澜却是铁了心,无论如何哭闹忒是不松口。不过张姨娘本也想来个暗度陈仓,但最终被老太太的铁血政策给吓得再也不敢造次。
李氏想到张姨娘顶着那五个多月的肚子却被老太太一碗汤药给生生打掉时的惨烈情景,对方老太太又敬又惧,再也不敢有丝毫怠慢,一日两次晨昏定醒,风雨无阻。
李氏也知道,老太太虽也不大喜欢自己,但总归是认同了她在方府的地位。若要说老太太偶尔露出的尖利爪子让她心惊,但之后又让她顺了不少的气,因为老太太当着她的面,对面带愠然的方敬澜道:“你那位贵妾张姨娘,哥儿姐儿都齐了,也让她消个停吧,没道理正室太太都不打算生了她还一个接一个的生。这可是打人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