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顾胜文问杨氏道:“这几年虽说生意不如前些年,但每个月的红利也不少,怎么宛娘一家会过得那样拮据?连看大夫抓药的钱都没有?我看他们吃的穿的都朴素得很,也没有花钱的地方。你,你这些年到底有没有把每个月的红利按时给她们母子送去?”
杨氏一愣,低着头沉默了一阵才道:“那不是……我们家以前的生意多亏了妹夫,后来妹夫不在了,为什么还要分他们家红利?”
“你?你竟然……这么说,自从妹夫过世以后,你就没有给宛娘银子了?”顾胜文愤怒地指着杨氏的鼻子骂道,“想不到你也是个眼皮子浅的!那是我唯一的亲妹妹!你一个月给她十多二十两银子就够她们一家花用了。十多二十两银子对你来说,有什么要紧?我每个月给你赚几百上千两银子回来,你就差这么点钱?”
杨氏低着头,呐呐地说:“出嫁的姑奶奶,夫家还有人呢!也没有一直让娘家养着的道理。”
顾胜文怒道:“怎么是让我们养着?那是他们应得的!我还奇怪,怎么自从妹夫过世,然姐儿就再也不给我们银楼设计新首饰了,我还当她心情不好不想画这个,却原来是因为你这个短视的女人!我们家的银楼当初凭什么压着别家的?不就是那些花样别致么?你真是……因小失大!”
“什么?你说我们银楼的设计师傅是然姐儿?那怎么可能?几年前她才多大?”杨氏震惊地望着丈夫。
顾胜文冷笑道:“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二弟当初在西城做那果酱的生意,也是然姐儿给出的主意,连那双层隔热的箱子都是然姐儿想出来的。要不是你得罪了她,这些年来,我们何至于被那周家压一头?”
杨氏这才真的后悔不跌。“我,我明天就去给然姐儿道歉!我,我请她再给我们银楼设计新首饰吧……”
顾胜文摇摇头,叹道:“然姐儿虽然平日里看起来总是笑嘻嘻很懂事的样子,其实骨子里是个要强的,你停了她这么多年的分红,只怕她心里已经有了怨恨,未必肯再回来。不过我们也应该庆幸,她是个厚道的,没有给其他银楼设计首饰,不然……以后,你后空多过去走动走动,让霖哥儿和芳姐儿多给他们送些吃食衣料什么的就好了……”
第二天,书房伺候的小厮就发现顾少霖病了,不但面色潮红额头发烫,还神智不清,赶忙禀报了顾胜文和杨氏。
杨氏见了儿子这个样子,那个心疼就不说了。夫妻两个这天哪儿也不去了,赶紧请了大夫来。大夫说这是外染寒凉,内腑受伤引起的,还摇头叹息地感叹也不知道是哪个心狠的,居然把个孩子打成这样,说至少也得静心调养三五个月才能好。
杨氏听了,把顾胜文好一通埋怨,又恨极了周父心狠,背地里不知道哭了几场,对周氏也越发严厉起来,一层层的规矩压得她抱怨不已。可回娘家去告状,娘亲却让她忍着,说所有的媳妇儿都是这么过来的。岑氏理亏啊,谁让女儿颠倒黑白在前,丈夫踢打在后。谁能想到丈夫那一脚就把霖哥儿踢出好歹来了呢?
安齐腿受了伤,县学里的同学来看他,无意中说起顾少霖也受了重伤卧床不起,说明天他们也要去探望。顾宛娘听到了,也不禁很是忧心,立即就要带着安然去探望。
安然本来不太想去,可想着表哥受伤,只怕还是因为自己的事情他想要休妻引起的,不去也不安心。
杨氏看到顾宛娘和安然,心里颇有些不自在。她这个当娘的当然知道的儿子的心思,可与周家的婚事是早就定下的,安然身上也有婚约,她很清楚自己的儿子和安然是不可能的,却不想自己那个傻儿子为了然姐儿什么都肯做。
顾宛娘和安然过来的时候,顾少霖已经清醒过来了,只是内伤重,心情又差,精神不是很好。见到安然来了,他脸上立即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惊喜道:“然姐儿?你和姑姑来看我了?那个女人没休成,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登我们家的门了呢!”
安然看着表哥这个样子,心中叹息。娘亲怪她不会说话,可表哥更不会说话好不好?
“表哥说的哪里话来?我怎么能因为一点小事就不上门来了?这里可有我外公舅舅舅妈表哥表姐呢!你们都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因为一点小事就生气呢?就是表嫂,也多半是有什么误会,我也不怪她。”不怪才怪!不过好听的话谁不会说?
顾少霖听到这里才安心地点点头,欢喜道:“我就怕你怪我。我说了要休了那个女人的,可是爹娘不让。”
安然真想给他脑袋再来一下。他这是说的什么话?这样会让舅妈误会的好不好?安然赶紧补救,说:“那天我就跟你说了,休妻是大事,怎么能因为一点小矛盾就要妄言分离呢?再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算那天表嫂有什么说错了话的地方,以后改了就是了。说起来,那天还是我误会表哥了,表哥不要生我的气才好。”呸呸呸!什么改了就好,反正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那个女人的。那个女人给她的屈辱,总有一天她会找回来的。
顾少霖连连摇头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好吧,那天是有点生气的,你不但冤枉我,还一点不理解我一番好意。可是你来看我,我就不生气了。”
杨氏见儿子越说越不像话,便笑道:“看你,语无伦次的,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好在然姐儿懂事,不跟你计较。”
安然闻歌知雅意,便立即起身告退道:“表哥你好好休息,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顾少霖颇为不舍地看着她道:“怎么才坐了一会儿就要走?你说了过几天来看我,可不能食言啊!”
安然道:“我哥哥腿受了伤,不能下床,在家里也无趣得很,非要我陪着看书说话才好。”
“那好吧。齐哥儿也是个可怜的。姑姑,你有空就带着然姐儿来看看我吧!看到你们我心情好,伤也好得快。”顾少霖这才算谅解安然了,只叮嘱她一定要再来看他。
杨氏看两个人相处的样子,就明白安然是个聪明的,应该是自己的儿子剃头担子一头热才对。可看自己的儿子那为了安然掏心掏肺的样子,她心里怎么能舒服?
倒是顾宛娘难得开窍了一回,看出霖哥儿对然姐儿的不同寻常,心中却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注意他和女儿的距离,毕竟霖哥儿已经成亲了,而自己女儿也是有婚约的。
而后,安然就一直呆在家里,每次去顾家,都是顾宛娘一个人去的。
安然最近忙着在家里画图。
她融汇了现代的技法,仿着宋元的画风,画了一套花中四君子图。怒放的白雪红梅,剪雪裁冰,一身傲骨;长在青石山涧旁的姿态舒展优雅的兰花,空谷幽香,与世无争;从怪石嶙峋的岩石后面斜插出来的修长挺拔清雅高格的几杆翠竹,筛风弄月,潇洒一生;还有长在山崖上不与群芳争艳恬然自处的一丛菊花,凌霜自行,不趋炎势。
为了丰富整幅画的内容,她仿照宋朝花鸟技法,在每一幅图上都配上不同的鸟雀,使得整幅画更加生动起来。
而后,安然又给自己取了个号——“云梦真人”,还让哥哥躺在床上用木头给她雕刻出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形印章来。于是,在不久之后声名鹊起,号称千金一画的云梦真人,就诞生了。
安然怕被人发现,除了家里人,谁都没告诉。她将画卷好,等九月哥哥腿好了去县学的时候带给秦夫子,请秦夫子送远一点的地方去装裱出售。
谁知秦夫子见了这四幅图,说什么也不肯卖,居然自己装裱了挂起来看,还对安然说,要多少银子他都给,但画坚决不能卖。
安然无奈,只好又画了两幅花鸟图送去,一幅富贵的牡丹锦鸡图,一副清雅的玉兰黄鹂鸣春图。秦夫子见了,也是爱不释手,可惜他自己家境也不宽裕,最后也只能留下赏玩一段时间,便送去江阳托人寄卖。
十月,因为江阳那边的书画商人会宣传,那两幅开创了一代新画风的花鸟图都卖出了好价钱,以八百两的价格卖给了从京城来的画商。
安然拿到了七百两银子。她给了秦夫子一百两,剩下的六百两够他们用几年了。于是,她就沉寂下来不再画了,从而也使得云梦真人的画因为奇缺价格不断攀升。
安然不画了,秦夫子却着急了。
秦夫子在江阳的朋友来信好多次了,想要再求云梦真人的画,说现在云梦真人的画在京城引起了轰动,已经被炒到千两银子一幅,还有价无市。
秦夫子想着,自己这个弟子扬名的机会到了。年底,他到底还是万般不舍地将自己先前留下的花中四君子图送了过去。这一套四幅图立意上又比前两幅要好,二月下旬到了京城以后,京城的文人还特意为这四幅画开了一个赏画文会,对云梦真人花鸟画的评价也越来越高,算是奠定了云梦真人在画坛的一代宗师地位。
如今,京城里的文人都在打听这云梦真人到底是何许人也,而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是,云梦真人是一位品性高洁的隐居道士……
开了年,安然也有十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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