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是叶家幼女叶逐月,她年方十五,颇有才貌,琴棋书画、歌舞管弦无一不精。传闻皇太孙朱允炆明年二月即将在全国大选妃嫔,叶家诸人仿佛并不觉得入宫是坏事,反而隐含无限期待。特地聘请数名教师用心教习叶逐月,似乎有送她入宫待选之意。
我在常妃宫中见过的名门闺秀不计其数,都难及叶逐月的美貌和才华,而且朱允炆并不是一个挑剔的人,叶逐月进宫后,只要有机会遇见他,得到他的喜欢和宠爱简直易如反掌。
但是朱允炆的正妃将会是马家的女儿。
钟咏儿坐在叶临风身旁,颜如春花,娇羞含情注视着他,叶临风对她似乎也很关注。
两心相许,眼中再无旁人,世间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此。
我举杯道:“小弟敬叶兄与钟姑娘一杯!”
叶临风并不推辞,带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说道:“凌兄弟今年十七有余了吧?若是在城内有合意的姑娘,我一定为你做大媒。”
我急忙摇头道:“你看我这副模样,哪家姑娘会喜欢我?我此生已决定孤独终老,还是不提婚姻之事为好。”我扮成男装后相貌中等,面色青黄犹带病容,身材也不够高大威武,这样说自己并不算过于谦辞。
叶临风看了我一眼,话中似有深意:“外貌并不是最重要的,凌兄弟为人真诚善良,德才兼备,怎会没有人喜欢?”
我大笑道:“叶兄实在太抬举我了,若再说下去,我可坐不住了。叶兄自己才是真诚善良、德才兼备呢。”
钟咏儿笑道:“你们两个分明是在互相吹捧……”,叶逐月这典雅庄重的小淑女也忍不住掩嘴轻笑。
酒过三巡后,钟咏儿和叶逐月告辞退出,我眼望湖面不断飘落的雪花,想起自己去年此时自金陵而来的伤心和凄凉,心中无限感慨,仰头喝下一杯陈年女儿红,酒入愁肠,不觉又有了三分醉意。
叶临风似乎猜到了我有心事,说道:“凌兄弟到此地一载有余,难道不想念家人吗?”
我当然想念二十一世纪的家人,摇头苦笑道:“想他们又能怎样?我再也回不去了!”
叶临风似乎觉得我的话不着边际,接过我手中的酒杯劝道:“我家女儿红系多年陈酿,极易醉人,凌兄弟不要再喝了。”
我已经觉得头脑昏沉,一名小厮近前来扶我,才刚接触到我的肩膀,出于本能的防范,我立刻甩开了他,叫道:“别碰我,我自己能走!”
叶临风似乎怔了一下,对那小厮说道:“好,你们在前面领着路,不要靠近凌兄弟。”
我不敢再作停留,疾步离开,脑子里残留着最后意识是隐约听见叶临风对我说:“雪太大了,凌兄弟今晚就留在别苑歇息,明早再回金铺吧。”
我睁眼醒来时只觉得头痛欲裂,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锦被中。
抬眼四顾,周围的陈设精致古朴,地面上铺设着松香色百蝶穿花的厚厚毛毯,象牙白的床幔上绣着波浪暗纹,一米多高的青花瓷瓶内插着数枝梅花,阵阵清冽暗香袭来,让我的头疼减轻了许多。
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人是叶临风。
他走到我床边,看我的眼神却说不出的怪异,目光直直盯着我的脸。
我心中顿时起疑,昨夜醉得不省人事,一定是叶临风将我扶到房间来的。难道他已经发现了我假扮为男装的秘密?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衣服,还完整地穿在身上,刚舒了口气,再仔细低头观察,蓦然发觉我穿的并非是贴身的衣褂,而是(奇书网|Www.w)一袭女装的鹅黄色睡衣。
我脱口而出一声惊叫,抓紧了棉被,目瞪口呆看向叶临风。
叶临风柔声说道:“你别怕,你的衣服是丫鬟帮你换的,不是我。”
他果然已经知道了。对我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
我全身仍然保持戒备,结结巴巴问道:“你……你……怎么发现……我不是……?”却觉得口干舌燥,不好再细问下去。
叶临风递给我一杯温水,眼望那数枝梅花,缓缓说道:“很早以前就发现了你耳上的坠痕,只不过没有证实而已。昨天你推开小厮的举动就象未出闺阁的女子,真正的男人决不会这样。我扶你回房间的时候,你还说了很多话。”
我心中大急,美酒确实误事,追问道:“我说些了什么?”
叶临风道:“我不记得了。”
我瞪大眼睛:“你一定记得!”
他微笑道:“一定要我说吗?”
“是的!”
他气定神闲,眼中带着几分柔情说道:“你说你喜欢我,问我此生是不是可以只爱你一个人,只娶你一个人。”
我吓得不轻,急忙摇头道:“我不相信!即使有也是胡说八道,你千万不要当真!”
叶临风轻声道:“如果我能答应你的要求呢?”
我摇头更加彻底,一口回绝道:“也不行,我长得这么难看,你怎能娶一个丑八怪?”我的易容几乎天衣无缝,除非是象纪纲那样的绝顶高手行家才看得出来,叶临风丝毫不懂武功,他决不可能知道我面具下的真实模样。
他凝视了我面容半晌,说道:“我并不觉得你难看,你只不过瘦弱一点,多吃点东西,以后气色一定会好起来。你让我觉得生活很开心、很有意义,我希望能和你在一起,别的东西我都不在乎。不过这些话我很快就会忘记的,你别担心。”
我接下来原本要说的话顿时被噎住了。
叶临风离开时说道:“你放心,我已经嘱咐丫鬟严守秘密,不会告诉别人的。”
自从我穿越到明代以来,披着唐蕊的美丽外衣,的确吸引了不少追随的目光,甚至包括燕王,起初未必不是被我的外表所吸引而喜欢我。
叶临风是个很特别的男人。
不知为何,我心中不由自主想到了他和燕王的区别。
叶临风宽容大度,事事都会先考虑到别人感受,还有他对兄弟的友爱关心,对弱小者的庇护同情,在皇权笼罩下长大的四皇子燕王决不可能做到。
燕王所处的尊贵地位让他只能处处防范和算计,对人对事更多的时候考虑到的是自己利益。他的兄弟阴谋害他的时候,他也不可能束手待毙。
这就是普通百姓和皇子的差异。
这场风波过去以后,我并没有刻意疏远叶临风,因为他的态度很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我们一起谈论义学的建设,一起评论珠宝的样式,甚至有时还相约前去游湖泛舟,与以前毫无分别。
阳春三月春风和煦扑面而来,我哼着歌儿提着小篮从金铺去义学,准备去西街“杨记蜜饯”那里买几罐甜甜的杨梅汁冲水给那些孩子们喝。
刚买到了东西,眼角余光却突然瞥见迎面而来的几个人。
他们的模样我还记得,为首二人正是“燕云十八骑”中的谭渊和王真。“燕云十八骑”是燕王的忠实贴身侍卫,通常情况下不会离开他。
为什么他们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燕王也来了?
虽然知道自己戴着面具,他们不可能轻易认出我,心头仍然掠过一丝慌乱,有意闪身避开他们而行。和他们擦肩而过时,我强自镇定,安慰自己或许他们只是偶然来此地办差而已。
走出不到十步,我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你们将那里都安排打点好了?”
听见谭渊低应道:“都已安排妥当,请王……公子移步前往。”
我永远都不可能忘记,那是他的声音。
他果然来了W 城。
虽然一年多没有见面,如今他近在咫尺,我依然并未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我不想再见到他,也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瓜葛。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圣药,过去的记忆如同飞云逝水,只余淡淡的一抹痕迹。如今在W 城我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知心的朋友、值得奋斗的事业,失去的一些东西,其实早已从别的地方得到了补偿,我并没有因此不快乐。
一声“站住!”打断了我的思绪。
燕王已经追过来,站立在我面前,上下审视打量着我,目光中充满疑惑,问道:“你是城中居民?现住在哪里?”
我抬起头来,他身穿一袭普通的白色锦衣,罩着烟青色的敞襟外袍,手执折扇,俨然一副富商公子的打扮,未曾改变的是那淡紫色的眼眸和皎洁的面容,气质更加成熟稳重,眉宇间却隐隐有着落寞与无奈,毫无咄咄逼人的威严之气。
自从叶临风识破我的身份以后,我更加谨慎,着意模仿男子的神态步调,已经没有太大破绽。
我冷静答道:“我是此地居民,与家兄同住在城东。”
他轻轻点头道:“你的背影颇似一位我寻访多时的故人,因此误认,有扰了。”
我故意粗着嗓子“咳”了一声道:“我先天身形瘦小,面目丑陋,公子的故人一定不会象我这般模样。”
他盯着我的面孔看了几眼,紫眸中失望之意无比真切,我心中不觉抽痛了一下,疾步离开。
到了义学中,聆听着孩子们的琅琅读书声,正在院中大石上坐着发愣,听见有人问道:“凌兄弟今天莫非有什么心事吗?独自一人坐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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