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萍也不敢多言劝我,我正在哭泣,只听见窗外有人轻念那纸笺上诗句,赞道:" 好句,可惜过于伤感了些。"
窗外正是东宫的院墙,我随手一丢,竟然丢到墙外去了,我顿时站起,擦掉眼泪问道:" 谁在那边说话?"
那人纵身越过矮墙,稳稳当当站在廊檐之下,手中拿着我丢弃的纸笺,正是曹国公李景隆。我不料竟然是他,见他夸赞好句,那句诗本是出自《红楼梦》,且隐约有感怀之意,恐怕被他看穿心事,红着脸说道:" 那句并非我所作,你不必赞了。"
李景隆目光打量着我,轻声说道:" 花容月貌,形容郡主并不为过。春恨秋悲,不知郡主又是为了何人?"
我没有兴致和他讨论诗词,懒懒说道:" 我随手写的,不为任何人,你不必胡乱猜疑。"
黄昏将近,窗外大片的雪花飘落下来,天地之间被白茫茫的沉沉暮霭所笼罩,朱漆廊下的青石地上渐渐变成淡淡的白色。他宽阔的肩膀上不久就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粒,寒风吹起他那软缎所制银白色朝服的衣角,随雪花轻轻飞扬。
李景隆伫立在廊檐之下,似是喟叹一般,曼声吟道:" 微风摇庭树,细雪下帘隙。萦空如雾转,凝阶似花积。不见杨柳春,徒见桂枝白。零泪无人道,相思空何益。"
这首南朝梁吴均所作《咏雪》,诗中景物与东宫相似,此时自他口中念出,颇有情景交融之感,但最后那一句却是让人费解。
我想到自己和燕王的感情,不觉黯然垂首,轻道:" 相思空何益?"
李景隆隔窗将那纸笺递与我道:" 郡主字迹清逸,如此佳句扔了实在可惜,还是好好收起来吧。"
那纸笺早已被我揉成乱糟糟的一团,他递给我的纸笺却平整如新,想必是他刚才拾到后展开抚平的。我面上发红,接过纸笺离开窗下往阁内走。
银萍会意,走近窗前掩户,对外细声说道:" 雪下大了,曹国公还是早些出宫回府去吧。"
窗户" 吱呀" 一声合上,外面居然毫无动静,我好奇透过窗缝一看,李景隆独自仰视天空,默立半晌后,纵越宫墙而去。
我静静倚窗,银萍轻唤道:" 郡主可要去娘娘那边用晚膳吗?"
我正要随她而去,只见常妃贴身侍女已经进来说道:" 娘娘请郡主过去,外面风大,嘱咐郡主要多添件衣裳。"
我到了常妃院中的偏厅内,感觉温暖如春,桌上种种菜色已预备齐全,琳琅满目。这里通常只有常妃和我二人,朱允炆偶尔会过来陪常妃吃饭,但是往常的晚膳似乎也没有这么丰盛,心中暗觉奇怪,难道常妃有重要的客人招待?
刚刚落座,就见侧面的厅门内数名侍女簇拥着常妃和另一名丽人进来,我定睛一看,正是燕王妃徐妙云。
我在北平所见到的徐妙云淡妆简服,极其朴素,此时皇妃的华丽装扮却让她散发出灼灼光华。她谈笑间所流露出来的高贵气质,就像御苑中盛放的牡丹。
我眼见她那端庄娴雅的仪态,想到燕王和她夫妻多年和睦幸福,感情甚笃,不由一阵心灰意冷,酸酸涩涩的感觉从心底奔泻而出。
燕王的情人数不胜数,在他心灵深处却永远都没有将燕王妃的地位降低半分。他即使是在对我表白之时也从来没有否认过他对徐妙云的感情,他们一起生育了四个孩子,个个都聪明可爱。如果没有我,燕王和燕王妃同样会过得很好。
我突然明白了湖衣不愿意住到燕王宫去的真正原因。
让她无法忍受的并非是燕北的恶劣气候,而是燕王对自己妻子那种真挚信任的深情,聪明如湖衣,绝不会让自己变成燕王妃的陪衬。
常妃见我离座迎向她们,笑道:" 蕊儿,快过来见过四皇婶,你们应该是故人了。"
我抑制着心中的难受,对徐妙云行礼。她伸手扶起我,挽着我的手同至桌案旁坐下,才凝视着我说道:" 你离开北平以后,叶儿她们都时刻在想念着你。"
我见她提起叶儿,想起在瑞丽衣坊时的快乐时光,又想起香云,低头说道:" 我也很想念她们。"
徐妙云对常妃说道:" 皇嫂得了一个好女儿,蕊蕊本是我的妹妹,如今却矮了我一辈。我有些日子不见她了,想接她到王府里去住几天,不知皇嫂可舍得放她出宫?"
常妃一边命侍女们给她布菜,一边笑道:" 若是别人来接,我定然不放。你难得回来一趟,我岂能不给你这个面子?你今晚就带她出宫去吧。"
徐妙云笑道:" 多谢皇嫂。"
我心下顿时明白,原来燕王妃到东宫见常妃的真正目的是要接我去燕王府。
饭毕之后,常妃对我说道:" 让银萍陪你一起去,过几日我再命人去接你回来。" 又吩咐银萍道:" 把郡主的衣服都收拾打点好,用心照看着郡主。"
徐妙云急忙说道:" 丫环衣服都不必带,我那边早有准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既然接她去住,怎能没有使用的东西?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这便出宫去。"
常妃视她笑道:" 你总是事事俱备,老四娶了你,实在是几生修来的福气!"
我跟随徐妙云坐进马车,她这才如释重负一般,面上浮现淡淡的微笑,审视着我,说道:" 你一定以为是王爷要我来接你的?"
我的确是这样以为。
她说道:" 王爷今晚去了十七弟府中,他并不知道我到东宫去找你,你不要怪我多事。"
我讶然望着她,觉得这事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我和燕王相恋,她不但不怪我破坏他们之间的感情,还主动来接我去见燕王。如果说燕王要求她这样做,我还可以理解,但是燕王不知道此事,她为什么还要给自己找来一个情敌?她应该希望我远远离开燕王才对。
我摇头说道:" 我怎敢怪皇婶多事?"
她截断我的话,温言说道:" 你在人前如此称呼,你我二人私下里还是姐妹相称吧。皇嫂认你为义女,王爷有苦说不出。他一回到金陵来就坐立不安,无奈碍着东宫如今不同以前了,也不便进宫去见你,所以我才自作主张将你接出宫来。"
徐妙云对燕王的爱,已经超越了世间大多数夫妻之间的感情。她早已没有了自己,仿佛只要燕王开心,任何事情她都可以为他去做。
马车疾驰出了宫城,不多时就到了燕王府门前。
燕王府中早有丫环出迎,扶我们下马车,徐妙云偕我下车,问她们道:" 王爷回来了吗?"
一名丫环回禀道:" 还没有回来呢。"
徐妙云点了点头,将我带到她的卧室中,对我说道:" 你就住在宝云阁好不好?那里以前是王爷的书房,装饰陈设都是王爷新置办的,王爷这几晚就住在那里。"
燕王竟然真的没有和她住在一起。
她屏退丫环,对我叹道:" 王爷上次回北平以后,总是说身体不豫,一直独住。我安排宫女去侍寝,王爷也没有宠幸她们。王爷自己又不肯找太医来诊治,他真心喜欢你,或许会对你不一样。"
徐妙云并没有拿我当外人,和我这样大大方方谈闺房之私,她居然以为燕王不肯近女色是因为生理上有问题,燕王自己也不向她解释,这误会可就大了。
虽然二十一世纪并不忌讳讨论这些,我还是忍不住红晕双颊。
她见状也不再说下去,只是微笑命丫环带我去宝云阁。
一名丫环替我撑着油纸伞,我远远望见宝云阁中灯火通明,和他那个" 洞房花烛夜" 的情形又在脑海中变得无比清晰。
我缓步走上小楼,檐下那排绘有龙凤呈祥的宫灯依然闪烁,因有炭盆中笼着火,红地毯铺设的房间内温暖如春,除了紫檀木座、八棱古镜和那几盏紫水晶柱灯,还多了一个大衣橱。
那丫环说道:" 王妃给郡主置办了里外的衣服各八套,郡主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请郡主将就着穿用。"
她将衣橱打开,里面不同式样、不同质地的衣服应有尽有,手工精致,色泽却大多数为深深浅浅的蓝紫色,那是燕王最喜欢的颜色。
换过衣服,我对镜审视自己的妆容和衣饰,晚间我只是将头发用一根淡紫色发带束起在身后,身上绣着淡紫色花朵的绸衣,都是为他精心挑选的。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希望他看到我时能够开心。
我等候了很久很久,直到三更已过,他还没有回来。
仿佛是有心电感应一般,突然而来的一种异样感受,让我不觉走向窗边,伸手将那些垂地的玫瑰红织锦纱帘拂开,推开楼窗,向宝云阁外望去。
窗外雪花纷飞如雨,阁外的小径上,那长身玉立的身影和熟悉的面容已经映入了我的眼帘。
他仰头定定地注视着我,一袭紫色貂裘在雪地中分外耀眼,映衬着他明朗的脸,他眼中散发出炽烈而惊喜的光芒。
虽然我们同在皇城之内,咫尺无异于天涯。重重宫门深似海,即使他贵为皇子,也只能暗地寻找机会见到我。分别了数月、风雪夜归来的他,全然不料我竟然会在宝云阁上出现。
这份惊喜,本是徐妙云的精心安排。
他的身上散发出浓郁的醇酒香气,我依偎在他胸前,他仍在一遍遍呢喃:" 蕊蕊,真的是你吗?是我喝醉了,还是我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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