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她如此坦诚,直言答道:" 秦学士以牵牛织女二星作比相恋之人,婉约蕴藉,读来荡气回肠、感人肺腑,将此词书赠知音者,一定是情意深重。"
越姬点头说道:" 当时确是如此。可惜自古男子多薄幸,这赠词之人如今决意相伴青灯古佛之畔,早已遗忘前情,毫不顾念世间还有牵挂他之人。"
我心头又是一震,试探问道:" 除非是经历了极大的磨难与痛苦,他才会有遁世之念,姐姐可知道他的苦衷吗?"
她并未回答我,问我道:" 你可想看看我的真面目?" 话音才落,已经举手揭起面上笼罩的轻纱,一张绝美的面容霎时出现在我眼前。
我经常与她并肩而立,亲近接触,却从未见过她的真容。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她的香腮左侧有一个花形的疤痕,似乎是暗器所伤。这小小疤痕并不太影响越姬的美丽,我心中却更加迷茫,是谁忍心对她下这样的重手?越姬身怀武功,那对手是否也同样着了她的道?
那朵花的形状我并不陌生,正是唐门" 漫天花雨" 所致伤痕,两年前懂得使用唐门" 漫天花雨" 手法的只有唐茹和唐蕙,难道是他们对越姬下手?
越姬见我怔怔看着她,问道:" 是不是很难看?可是吓到你了?"
我急忙说道:" 不是,姐姐的美丽决不会因此减少半分,只是那伤害姐姐之人与我有些渊源。"
越姬并无意外之色,淡淡说道:"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了。你和她同姓,长得也很相似,一定是她的姐妹。"
事情已经很明显,越姬与道衍、唐蕙之间必定有纠葛。
我鼓起勇气说道:" 唐蕙是我的二姐。我并不知道她是如何伤害姐姐的,但是斯人已故,只有恳求姐姐原谅她。"
越姬说道:" 你们姐妹性格不同,她年幼无知,出手伤我本是一时意气用事,我怎么会怪她?只是那人一心偏袒于她,反来责问怪罪我,这些伤心之事,如今再提起,恍如一场大梦。"
越姬再无意隐瞒,我终于从她口中得知了唐门讳莫如深的秘密。越姬的父亲本是一名京畿武官,因李善长案牵连致死,累及满门。越姬三年前被没入山东教坊司,以出众的美丽和歌喉艳倾滨州。道衍本是山东名门望族姚氏公子,年轻英俊风流倜傥,自幼被奇人异士收为徒。两人在青楼偶遇后互相倾慕,越姬以身相许道衍。
不久后,潇洒的道衍在江南碰见了独自出来行走江湖的唐蕙。年轻任性的唐蕙毫不顾忌自己唐门圣女的身份,对他一见钟情,不惜暗下迷魂药,与道衍遂成夫妻之实,却仍被道衍婉言拒绝。唐蕙因妒成恨出手伤了越姬,自己也受了内伤。道衍尾随而至救她离开,为她疗伤医治,却发觉她已经有了身孕,因此心中愧疚,也感念她对自己的痴情,在照顾唐蕙的日子里情愫渐生,居然爱上了她。他们幸福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唐茹强行将唐蕙带回到蜀中,她生下一个小女婴后死去,那孩子却不知所踪。
一段孽缘,一场不该发生的错爱,错的人是唐蕙,一个追求理想爱情的怀春少女。
月圆之夜道衍不愿接受唐茹的指责,因为此事本来不是他的错。如果他有错,那就是后来不该对唐蕙动了真情,因此负疚遗憾一生,也辜负了起初的爱人越姬。越姬虽然伤心,却已无可奈何,她才是最无辜最不应该被伤害的人。
道衍来到北平的潭柘寺中落发为住持,越姬暗中跟随他到了北平,心中分明还存着一丝希望,不相信他会对自己这样无情。
外表冷漠的越姬其实是个很宽容热情的人,她的坚强,早已超出我的想像。
我问道:" 那他可知道姐姐到了北平?"
越姬淡淡说道:" 他还托人庇护于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在这里?"
道衍心中其实还是挂念着越姬,只是唐蕙之死给他的打击过于巨大,不愿意再涉及情事。他所托照顾越姬之人,定是燕王无疑。
燕王得知了道衍本是异人高足,多次前往潭柘寺相访,与道衍颇有交情,他去翡翠楼见越姬,多半是受道衍之托。越姬长居翡翠楼中,对外间之事并不太关心,她至今还不知道我和燕王的关系,而且我是初至北平,别人也根本不可能想到这一层去。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不想节外生枝。
从翡翠楼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着她和道衍的事情,快到平安巷的时候,有个人影挡住了我的去路,我猛然抬头,只见那人是个白发白须的老者,我曾经在湖衣的明月山庄里见过他。
我对他笑了笑说:" 袁先生你好。"
袁珙拈须微笑道:" 姑娘还记得老朽,姑娘的衣坊生意日渐兴隆了。"
我突然想起来他曾经预测过我的过去未来之事,当时吞吞吐吐不肯说出,今天正好有机会问他一问。附近就有一座茶楼,我忙说:" 我请先生喝杯茶,先生可能给我几分薄面?"
我和袁珙到了茶楼之内拣了雅座坐下,还没开口,袁珙就说道:" 姑娘请我来,一定是要问我那日未尽之言了?" 我被他猜中心事,有些不好意思,说道:" 先生神机妙算,我哪里瞒得过您老人家。"
袁珙的长髯随风轻轻飘动,他说道:" 老朽年近古稀,从来不说假话,当时不敢说只恐得罪晋王殿下。今日若是说出来,只恐姑娘不肯相信。" 我摇头道:" 先生所言,我怎会不信?此事对我十分重要,请先生告诉我,我身旁是否有一人?他的神情面貌是否是晋王殿下的模样?"
袁珙说道:" 神情面貌根本辨认不清,我只认识魂魄精神。姑娘身旁确有一人,但并非晋王殿下,而是燕王殿下。"
我实在是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袁珙接着说道:" 姑娘与晋王殿下命中注定无缘,如今业已来到北平,就该知道老朽所言不虚。" 我与晋王无缘,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他说我身旁不是顾翌凡而是燕王,实在让我无法接受。
难道是燕王事先嘱咐过袁珙要他这么告诉我的?我心思一转,反问道:" 先生之意是说我与燕王命中有缘了?"
袁珙目光扫过我的脸,似乎已经洞彻我的疑惑,笑道:" 老朽已经说过,只恐你不肯相信。缘分本是天定,你日后自然明白。"
我不好反驳他,也不再问,袁珙微笑看着我,也并不作解释。分别之时,我说道:" 无论如何,还是多谢先生。" 袁珙笑道:" 谢就不必了,只要姑娘不觉得老朽是胡言乱语就好。"
袁珙是燕王的谋臣,他要想为了燕王骗我,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他说过宁肯不说都不会说假话,古代这些" 通天眼" 的人通常是不敢撒谎的,担心会因此招致天怒,灵气全失。
他说的话有可能是真的。
但是他看到汽车里的我身边坐着的明明应该是顾翌凡才对,怎么会是燕王?难道顾翌凡和燕王是同一个人?这个念头闪现出来的时候,我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们的模样并不相同,但是我曾经有几次几乎将燕王当成了顾翌凡。
他第一次在明月山庄亲吻我的时候,他温柔低唤我" 蕊蕊" 的时候,他强行得到我之后,我挥手打他的时候,我都有一丝恍惚的意念在脑海中闪过。
但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个样子的顾翌凡。我的顾翌凡不会有登上皇位的野心,不会为了自己的野心不择手段杀人,更不会有那么多的老婆和情人,甚至还会在将来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所有与燕王有关的一切事情,我都没有办法接受。如果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我宁可让顾翌凡的灵魂就此泯灭,也不要看到他变成这样。我宁愿相信今天袁珙说的话都是假的,一定是燕王设计安排好了以后,让他在我面前演一场戏。
第十二章衣香鬓影
燕王出征已经两月有余,此时的北平已经进入了夏季。我正在衣坊中专心绘画新款夏装的图样,上身是一件小吊带的样子,全部用轻纱制成,胸前加内衬,裙子用双色纱重叠,外面再加一件宽大袍袖的外衫。清凉飘逸,也不至于走光。
今天日上三竿,还没有见到徐妙锦和柳儿过来,以前这时候她们早就来了,徐妙锦也早把所有的女工都巡视了一遍。叶儿走到我身边,将一盏梅子冰酪放在我手边桌案上。这种类似酸奶的东西我只教香云做过一遍,她们都很聪明,不但很快就学会了,还触类旁通做出了不少新鲜的花样。
她说道:" 奴婢昨晚回王宫时听说徐舅爷来了,今天三小姐和柳儿恐怕不会来。香云姐姐说医馆里有她一个人就足够了,让奴婢来看看小姐这里有没有事情吩咐。"
我停下笔问道:" 哪个舅爷?徐辉祖还是徐增寿?" 徐达一共有两个儿子和三个女儿。燕王妃最长,然后是长子徐辉祖和次子徐增寿,分别排行第二和第三,代王妃排第四,徐妙锦最小。
叶儿说道:" 是二舅爷。"
" 金陵四公子" 都是忠诚的太子党派,徐辉祖一定不会无缘无故到燕北来,分明想借着看燕王妃的名义来刺探情报。
我捧起冰酪喝了一大口,叶儿又在我耳边悄悄说道:" 昨天宫里还有人听见二舅爷和三小姐吵架吵得厉害,还惹得三小姐大哭了一场。王妃后来知道了,还说了二舅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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