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啦啦一片侍从搀扶起她,韩芳捂着胸口一边倒气一边指着柳秋。
懂事的侍从早就开始替主子出气了。
重重的几个巴掌下来,柳秋耳边只余下嗡嗡的声音,他眼前发黑,热热的液体从下巴蜿蜒而下。
咸的,还是这个味道啊!挨了打他没难过,反而暗自庆幸,甚至咂了咂嘴。
缓了两息,韩芳终于缓了过来,她上前一把揪住柳秋的头发,狠狠道:“贱货,我本想开开恩,没想到你如此不识抬举!”
“既然你跟我一个人不愿意,那就还是去伎院做你那千人骑万人睡的臭小倌儿吧。”
说罢她又回身吩咐侍从:“今晚就把他给我送到京中最下三滥的伎院中,最好是那些贩夫走卒常去的地方,剩下的事你们知道该怎么办了?”
柳秋说不出话来,一瞬间如坠冰窟。
其实,要不是一年前被那个多管闲事的小道姑把他捡回去,那干干静静离去,化此身滋养那片树林也很不错,死,永远比活着容易。
可是如今,他第一次也有了割舍不下的小冤家,他想和她青丝白发,随她踏遍大江南北,哪怕只是见每一个日出日落都是人间极乐事。
未知她处境如何,他怎敢再轻易吐露一个“死”字。
被粗鲁地拖上马车,随着马蹄声响起。
“噗”!
一口鲜血吐出,他软软倒在车厢的地上……
一行人亦步亦趋跟着李鱼回到府中,已经月上中天。
她一下午旷课,又闹得府里人仰马翻,早被太尉和张侧夫得知。
何况又是这么晚才回来,还带回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清秀男子,底下人都窃窃私语道那男子面色悲怆,一看就不是自愿的!
李太尉作为长辈不可能屈尊降贵到女儿的院子去,平时,作为小辈,一早一晚都是要给父母请安的。
因而,李太尉挥退了回话的下人就正襟危坐,在书房等着李鱼前来请安。
她其实心底是最疼爱这个幼女的,这孩子幼时羸弱多病,经常夜夜哭啼,可是只要自己一抱,李鱼就立马不哭了,有时候还冲着她咯咯笑。
待到她年纪大点时却因为不是天运女,心里有点扭曲,自己也感觉对不住她,因而对她诸多放任,最终才酿成了恶果。
此次李鱼回来,她是下决心准备将她培养成继承人的,太尉的职位是不能继承的,可她还有顺宁侯的爵位,只要她入宫表现还过得去,圣上看在她的面上也会给她世女之位,保她一世安然。
宁宣随正夫从佛堂做完晚课后出来,凉风习习,仆从在前执灯,他缓缓行着,低头有节奏地拨弄着念珠。
突然,前头的仆从纷纷跪下惶恐地请安:“二小姐好。”
宁宣一顿,捏紧了手中念珠。
他抬眸望去,昏黄的灯光里,一个风尘仆仆的瘦弱身影越来越近,她步伐不停,快速掠过众人,见了宁宣才稍微停步躬身请安,声音中满是喑哑和疲惫。
待他略略点头,李鱼就如一阵风般消失了。
半晌后,风中传来一声叹息。
“噔噔噔”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李太尉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憔悴疲惫的李鱼。
她甚至都没有更衣,手里还拿着马鞭,见了李太尉,未出一声就扑通一下直挺挺跪在地上。
“娘,求求你帮帮我吧!”李鱼叩首在地,地面的寒凉刺的她一瑟缩。
柳秋丢了的一刻,她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弱小,她在这个世界秉持的高傲和尊严不能帮她找到人。
现实的无情和理想的人格撕扯着她,最终现实占了上风,那个冲着她温柔微笑的男子身影越来越明晰了。
低头吧!李鱼!低头吧……
心下嗟叹如薄烟,胸中丘壑何人知!
她知道如实吐露不仅不会让李太尉救人,还会恼羞成怒地将她关起来,同时也为了加大她同意的筹码,只能选择骗了李太尉,言道是柳秋在树林里救了遇到野猪的她,现在不知道被什么人掳走了。
柳秋对她有救命之恩,不能不报。
李太尉从未见她如此在乎一个所谓的朋友,又是这么情深意切,虽然心中存疑,但还是愿意帮女儿一把,于是也就答应了明日一早派人去寻。
“明天哪来得及!您现在就派人吧!”李鱼急道。
李太尉随即挥袖斥道:“胡闹!即将宵禁,夜间调动侍卫,我看你是要造反!”
既然松口,还不算坏事,李鱼衷心感谢了太尉后,就匆匆回到了微澜院。
刚一踏进院子,就见院子被围得如铁桶一般,李太尉安排了侍卫都守在门口,明显是担心她又惹事,派人先看住她。
知女莫若母,不得不说李太尉实在经验老道。
虽然此李鱼非彼李鱼,可她做的事情在外人来看恐怕要比前身李鱼还要出格。
李鱼今日虽然从醉春风的老鸨那儿得到了承诺,但她心里仍旧是存有怀疑的。
因而确定夜探醉春风,宵禁时间很快就要到了。
他连说带劝地安置好了心神不宁的平安,又开始思量如何逃出这铁桶一般的院子。
今日小喜因为未能及时将消息传达给李鱼,一下午都在胆战心惊,因此见她回来也胆胆怯怯不敢上前。
李鱼虽然愤怒,但是也知道此事不能全怪小喜。而且论起最了解太尉府的人除了小喜没有别人了。
因而刚叫了她一声,小喜便感激涕零的跑到了李鱼跟前。
可是待听了李鱼的想法后,又苦着一张脸悄悄退后了两步。
李鱼哭笑不得,也不耐烦打哑谜,拉起小喜的手不停纠缠道:“我知道你一定有法子的,快点告诉我吧!人命关天啊。”
终于小喜耐不过李鱼的纠缠,吐露了方法后,李鱼也不由得出了一张痛苦面具,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换了一身黑衣剑袖胡服的李鱼趁着夜色趴在墙头,身下是全力支撑她的小喜同志。
没错!新人走老路!
她趴的墙头正是和微澜院一墙之隔的观山居,她姐夫宁宣的住处!
据小喜同志传达,只要避过众人进了观山居,再翻个墙越过后院,就能见到熟悉的狗洞了。
李鱼此刻心如擂鼓,她发誓没有半点不轨之心,可是前身劣迹斑斑,又有前车之鉴,只要被发现了,恐怕这次真的得被打死!
她鼓了鼓劲,终于翻过了墙,身在阴影中贴着墙根走了几步,才发现观山居虽大,却十分空旷,只有正屋方向影影绰绰有灯光烛影,李鱼心下安定不少。
但是到观山居另一面墙要经过正房,若是等熄烛火后再行动肯定来不及了,只能冒险行事了。
李鱼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跑得飞快,分明她都已经见到了胜利的后墙,没想到途径的狭窄通道里摆满了花盆,黑黢黢的花盆里没一朵花,夜色中根本辨别不清。
“啪啦”几声,脚下的花盆四分五裂,李鱼恨不得掩耳盗铃,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更是加快了速度。
谁料在攀上后墙的一瞬间,猛地被一下子拽了下来。
“你真是死性不改!”
李鱼突然体会到了社死的滋味,她僵硬地转过身来。
晚间见面还算平和的宁宣一手拿着短剑,讽刺的看着李鱼,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经过上次相见,本以为她出去这一年有所改观,已经渐渐将过往之事放下了,她却回来不到一个月又做出如此猪狗不如的打算来。
百口莫辩就是如此,可是救人的事情十万火急,片刻也耽搁不得了。
李鱼只能憋了一口气,快速解释道:“姐夫,娘今天把我的院子封得铁桶一样,我没办法,需要借你的院子跑出去一趟,我知道,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我发誓,我真的没有想做什么坏事,你今天就是要打要杀,也等我明天回来吧!他实在对我,太重要了!”
宁宣见识过李鱼的油嘴滑舌,如今不但没改,反而她的功力更上了一层楼,连表情都是那么急切,仿佛真的存在一个这样对她无比重要的人一样。
李鱼急得跺脚,却没有什么不尊重的举动。
一时间宁宣也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她,可是如果这么轻描淡写的放过,日后没了证据,还不如今日直接发落的好。
宁宣想了这么多,其实只是一瞬间。
他面无表情的上前用短剑挡住了李鱼,冷漠道:“跟我一起去回夫人,我不相信你。我的公道还是要自己做主。”
李鱼见他态度强硬、丝毫不肯退却,只道今日难以善了。
宵禁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她还要去醉春风,李鱼心里实在着急,竟然迎着短剑上前两步,将那短剑一手夺过。
宁宣突然感觉手中一空,顿时涌起无限悲凉和愤恨。
果然如此。
他以为李鱼是恼羞成怒,必然是要夺剑杀人了,因而他心中存了必死之志,准备与李鱼这厮同归于尽。
谁料她夺过短剑之后并没有向她动手。反而突然在右臂上划了一道,血液瞬间流出,沾满了剑身。
李鱼本就疲惫,疼痛下更是脸色都变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布满了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