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苍嗤笑一声:“那你还吹牛忽悠老师去秦国,你自己去找死也就罢了,还要拖上老师吗?”
“还秦王之子,你要是秦王之子,那我就是周天子的儿子呢!”
嬴政以看白痴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转向荀卿:“不知老师可否信我?”
荀卿:“你要我信你是秦王之子,还是信你所说秦可一统六国?”
嬴政微笑道:“只要我回秦国,有老师相助,秦,必将一统六国。此乃天下大势所趋,相信老师看的,一定比我更清楚。”
“天下大势……”荀卿深深地看着他,这个才不过十岁的少年,已经有六尺高,比寻常的成年人差不了多少,身上的气势和眼中的智慧,甚至超过了一般的成年人。
一年之前,他来求学之时,尚未如此锋芒毕露,而如今,他终于不藏锋于鞘,便是因这天下大势吗?
“为师便随你去秦国一遭,你若能得秦王信重,礼法并重,为师便是留在秦国,又有何妨?”
“老师!”张苍顿时急了:“秦人不可信啊!”
呵呵,嬴政抬手就敲了他脑袋一个暴栗,“我听闻吕不韦曾重金收购了一部《算经》,也是他经商发家之本……”
“老师!”张苍立刻抱着脑袋一骨碌滚到了荀卿身边,“弟子也要随老师一同入秦!”
荀卿知他喜好算学,几近痴迷,就他那点小心思,被嬴政拿捏的死死的,随口两句话,便可让他往东就往东,哪怕被卖了还得帮人数钱。
“你可要问过家人?你祖父当初离开秦国,曾有言在先,门下子孙永不事秦。”
张苍挠挠头,有点发愁,“可我……我想陪着老师啊!老师去哪儿,苍就去哪儿。”
“你这滑头!”李斯摇摇头,说道:“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追随老师并无过错,但若是不告而去,令尊知道,定会怪责你不孝,那老师岂不是还要替你背上个教导无妨之过?”
嬴政点头,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便是坦言告知家中,以令尊的性情,又如何会阻拦你?何况,今日之秦,已非昔日之秦,未来大势所趋,若秦一统六国,张氏一门,无论身处何地,难道都能保证子子孙孙永不事秦?”
张苍看看他,又看看李斯,最后期盼地望向荀卿,只求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荀卿缓缓点头:“你二位师兄所言极是,去吧,先修书一封回家。若是令尊不许你入秦,届时便送你归家。”
“学生明白!”张苍哭丧着脸,却也知道无可挽回,只能乖乖地点头。
在其他师兄们收拾行囊之时,只有他在苦逼地写家书。
要怎样才能让阿爹同意他跟老师一起去秦国呢?
明明楚国也挺好玩的,在兰陵没人管他,不必死磕那些礼法经义史书,荀卿学识广博,不光儒、道、法各派学说都颇有造诣,而且精通乐理礼法,赋文更是一绝,连楚国上大夫屈原都曾与他交流赋文。
对于张苍这样兴趣广博,还特别喜欢乐律和算术这些相对偏门学术的孩子来说,荀卿这里简直就是他向往的圣地。
尤其是荀卿教学并不严苛,更多的时候,是启发学生们的思想,由着他们朝自己感兴趣的方向发展。
所以他门下弟子当中,属法家最多,张苍虽然也继承了儒家学说,可他最强项还是在算学和历法、乐律上,本人则随性不羁,根本不遵礼法,后来才会成为西汉第一个计相,便是儒门当中,也有许多人不齿他的“不务正业”,却又不得不佩服他的经济之道。
能打仗的将才帅才,几乎每朝每代都有,可能够以一己之力,行富国经济之才,却百年难得一见。
这会儿的小豆丁张苍,心思尚单纯无邪,并没有长大后那些任性浪荡的恶习,嬴政便早早算计,要将这个西汉三朝计相收入自己囊中。
至于李斯韩非,就算知道了他的身份,李斯想要个天下最大的粮仓,韩非为人重信,都不会说出他的身份。
更何况,现在就连李斯和荀卿都只说去秦国一试,能不能留下,还要看他是不是真如他所言,是秦王之子嬴政,而非一个孤儿赵政。
秦国的那位嬴政公子身边,可是有赵姬夫人和吕不韦扶持,秦王能相信他一个外来的孤儿,而不是枕边人,亲儿子的亲娘吗?
他们拭目以待。
却不知,吕不韦这会儿,比他们还要不安。
“你近日可是做错了什么,得罪了主上?”他看着面前精心挑选出来的“嬴政”,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是他从吕氏和收养的孤儿当中,挑选出来样貌与秦庄襄王嬴子楚最为相似的一个,单从容貌上,甚至比小公子成蟜更像嬴子楚。
他还特地按照当初让门客记录的嬴子楚在赵国时的言行举止,各方面的喜好,让“嬴政”学了一路,完全有把握让这个足足有六七年没有见过嬴子楚的“儿子”能够获得他的欢心。
作为一个商人,察言观色,算计人心,几乎已经成为他的本能。
当初嬴子楚在赵国作质子时,就被他打动,放下一国公子的身架,与他一个平民商人论交,在旁人看来,哪怕他再有钱,也是他高攀嬴子楚。
可谁能想到,他目光独到,挑选的这支“奇货”股,当真成了秦王,他也因此由商入政,封侯拜相,彻底摆脱了昔日商人的低贱身份。
吕不韦以为,自己早已将嬴子楚的心理算得十分透彻,又拿捏死了他是个知恩图报的君子,才有把握将这个“嬴政”推上王位。
可没想到,初见时激动的落泪的秦王,才不过一年时间,竟然厌了“嬴政”,这两日对那个奶娃娃成蟜的关注都超过了“嬴政”,原本说让嬴政旁听朝政之事,也不再提及,只让他跟着吕不韦学习。
吕相国就有些急了,一不小心捋胡子都扯掉了好几根,疼得眼泪都差点下来。
可“嬴政”怎么想,也想不出自己犯了什么错,会令秦王生厌。
“罢了,想不出就算了。”吕不韦见他如此愚钝不开窍,也懒得再说,“昔日齐国稷下学宫祭酒荀卿,不日将带弟子至咸阳游学,你且随我去见见。”
“嬴政”:“喏!”
他尚不知,自己要见到的,是什么人。
第九章 真假嬴政(9)
待吕不韦“礼贤下士”地前往驿馆,却得知荀卿方至,便被秦王邀请至宫中赴宴,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感觉不妙。
他素以道家学派自居,便是在生意场上,也打着“以和为贵”,更不用说在秦王面前,表现得更是诚心为友,毫无私心,更无揽权之意,才更能让秦王放心,将国事和长子都托付给他这个“外人”。
毕竟,在以军功为上,讲战功多过讲礼法的秦国,他此刻的力量还是太过单薄,秦国那些功勋武将世家,只听秦王一人之命,相国之位在秦国,并没有其他国家那般受人看重。
其实不光是秦国,各国的相印都不止一个,对于那些纵横家,能说会道搞合纵连横的,身上相印少于三个的,出门都没脸自称纵横家。
张仪当初身上最少三国相印,而苏秦游说六国合纵,被推举为从约长,相当于齐楚燕韩赵魏六国联盟的联盟长,并同时担任六国国相,身配六国相印。
想也知道,他不可能分身六处,替诸国处理各国政务,这个国相的名头,就仅限于在他作为六国联盟的从约长,为维持这个抗秦联盟而生效。
至于六国政务和六国贵族,他既无权干涉,更无权管辖,到最后被刺客追杀,甚至无力自保,哪怕设计坑死了刺客,最终也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吕不韦,可不愿做一个这样有名无实的相国。
他耗费了无数钱财,才将一个在赵国为质子的小透明秦国公子,捧上了秦王的宝座,又怎么甘心只做个文信侯,拿着相印当摆设?
他自诩才智不亚于商鞅、管仲,不甘于做个随时会被王侯权贵抄家灭门的普通商人,秦国便是他一展才华的舞台。
而现在,有人来跟他争夺这个舞台的表演权了。
危机感油然而生。
固然他也曾想过拉拢荀卿师徒,待收拢他们之后,便会向秦王举荐他们入朝为官。
可前提是由他举荐,在给秦王做事之前,先成为他的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直接被秦王请进王宫,当面问政。
对他来说,求教于目前已辞了楚国兰陵令的荀卿,是不耻下问,可秦王请人入宫,当面求教,荀卿就变成了秦王的座上宾。
如此一来,他不但没可能收拢荀卿为己所用,甚至还可能面临一个即将与自己在秦国舞台上竞争的对手。
尤其是最近这两个月,秦王召他入宫的次数越来越少,就连“嬴政”见到秦王的机会也变少了。
一问他就是秦王斥责他学问不够,让他勤加学习,甚至还派了个亲卫来教他习武,将他操练得浑身酸痛,差点连笔都抓不住,又被负责他礼仪的老师训斥了一番。
这种待遇,是他成为秦国公子后,近一年来从未遇到的。
不光秦王失望,连吕不韦都开始对他失望,怀疑自己当初只看脸选人,是不是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