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蟜之母白氏亦是秦国贵族之女,其兄白础见状,便先恭贺了此番夺去赵国三十城和晋阳之胜,接着话锋一转,说道:“如今我大秦势强,正好乘胜追击,万不可中了六国奸细之计,修渠筑路,劳民伤财……”
嬴政抬眼瞥了他一眼,见他故意看着韩非,便冷笑一声,说道:“白公以为,韩国派来的奸细郑国,区区一个河工,就能弱我大秦之势?也未免太高看他人,灭了自家威风啊!”
白础干笑一声,“公子不知,关中土地贫瘠,远不如齐鲁之地,若要开渠引河,耗费民力财力,则无法继续攻打韩国。这便是他们的疲秦弱秦之计,既然我等明知郑国是韩王派来的奸细,又岂能中计,令他们称心如意呢?”
“你以为,区区一个郑国,就能疲秦弱秦?”嬴政摇头,豪气干云地说道:“郑国要修渠筑路,为的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而关系到我大秦万千子民的温饱,功在千秋,此计我们非但不能拒之门外,还应该谢谢韩王,为我大秦支援来郑国这等水利人才。”
白础气得差点揪断自己的一绺胡子,阴恻恻地看着他说道:“公子与韩国公子非是同门师兄,莫非碍于私情,不顾国事?郑国所献河图,耗费巨资,若是按他的计划,我大秦倾尽国库之资,也要五到十年才能修好,若是在此期间,诸国再联合伐秦,公子可担当得起祸国之罪?”
嬴政嗤笑一声,说道:“且不说五国联盟还能不能再找出一个信陵君来,便是郑国渠——”
他站起身来,朝秦王拱手一礼,慨然说道:“儿臣愿领修渠筑路之责,以三年为期,只需巴蜀财税,不动国库分毫,请父王恩准。”
秦王不禁动容,“三年?会不会太赶?白公他们计算,至少要五到十年,寡人知道政儿你能干,也无需如此逼迫自己。”
白础急忙说道:“寻常官员要五到十年,可公子天纵奇才,又有能人辅佐,既然说了三年,一定胸有成竹,还望大王准许!”
先前那些反对修渠的官员,一来是不愿将大量人力物力投入其中,二来也是怕这苦差落到自己头上,如今既然有个冤大头自动蹦出来承担,当然乐得成全,立刻都跟着将嬴政吹捧上天,非要秦王立刻答应下来。
秦王也是历经一番辛苦,从无人问津的庶公子到赵国质子,几经磨难才成为太子、登基为王,如何能不知这些人的打算,但看到嬴政满目期盼之色,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终于还是点头应允下来。
“既是如此,那此事就交给政儿去做。不过——”
“修渠之事关系国计民生,一定要身份足够贵重之人,才能镇得住河神。”
“立刻拟旨,立公子嬴政为太子,赐金剑玉印,自寡人以下,文武百官,皆需听命……”
白础等起哄架秧子推举嬴政的官员们顿时傻眼,眼睁睁看着秦王将金剑玉印赐予嬴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太子已立,这下谁也拦不住他了!
这金剑本是秦王佩剑,赐予嬴政,等于给他便宜行事先斩后奏之权,远超过一般太子的权责,加上修渠要调动全国的人力物力财力,这个才回国不到一年的政公子,就这样被他们“推”上了仅次于秦王的太子宝座。
他们此时此刻的心情,别问,问就是一个字:悔!
作者有话说:
嬴政:想给我大师兄扣黑锅,问过朕了吗?
第十八章 真假嬴政(18)
郑国是个出色的水利工程师,但是个非常糟糕的间谍。
对此,他不以为辱,反以为荣。
“我本来就是河工出身,开渠引水我行,行间为谍之事,非我所长,被发现还不是正常吗?”
“只可惜了这条水渠,若是能将它完成,可保关中百年沃土……秦王杀了我以后,你们若能继续干活,一定要修好这条渠,通渠之日,给我倒杯水酒,我在泉下也就瞑目了……”
“得了吧老郑,谁不知道你在咸阳有人,这次花了多少钱保住性命?”
泾阳令彭其是本地世家出身,也是一力促成郑国开渠之人。
他起初是听说郑国擅长水利,能使旱地变成沃土,增产丰收,便许以重金将人请来,带着郑国向秦王献策,可没想到刚刚开工,就有人向秦王告密,说郑国是韩王派来的间谍,怂恿秦国修路筑渠,就是为了消耗秦国的人力财力,被暗中称为“疲秦”之计。
彭其当场吓得一身冷汗,以为这次死定了不说,还要连累全家人,可以秦国的实力,他就算想逃也逃不掉,只能认命地等候发落。
可谁能想到,等了半月之后,咸阳反馈回来的消息,竟然并没有要他立刻杀了郑国,更不用说让他以死谢罪只说,反而听说太子政向秦王请命,要来主理修渠之事,彭其听得目瞪口呆之余,就赶紧来见郑国。
郑国这阵子虽然被关在彭府,但也没受什么刑罚,彭其将此事瞒得密不透风,连家人都不知他们差点被郑国连累死,只当他是能让秦川百姓免受洪涝旱灾之苦的救星,每日里好酒好菜伺候着,比对彭其还要精心。
他倒是来者不拒,有吃就吃有喝就喝,不能出门就在家中画图,画图的羊皮都堆了半间房。
这般心大得肆无忌惮,倒让彭其安心了不少,以为真如他当初喝酒吹牛时所说,他在咸阳有人罩着,能在秦王面前说上话,必不会误了修渠大事。
现在大难不死,彭其心有余悸,便忍不住问起此事,想跟着抱个大腿,求个心安。
“没有,真没有人!”郑国却心虚地干笑了几声,被追问得急了,干脆光棍地说道:“我那是唬你的,当初要不那么说,你早就把我交上去砍头了,那会有今日还在你家当座上宾的地儿啊!”
“真的没有?”彭其却不信了,狐疑地看着他,“老郑啊,我可是为了你,连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搭上给你做保,你若是再瞒着我,可就太不够意思了啊!”
郑国无奈,“我说假话时,你全都当真。现在我实话实说,你却不信我……要不,等太子政来了,你我当面对质,如何?”
彭其却叹口气,苦笑着说道:“太子政如今年方十二,听说去年才回国,跟着蒙大将军去打了一仗回来,被朝中老臣排挤,才会领下修渠之责。”
“唉,他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哪里知道修渠之难,竟敢夸下海口,说仅靠巴蜀之财,便可在三年内修好关中水渠……按照你之前献给秦王的河图,光是泾水到洛水之间,三百里呐!”
“三年?再多三个三年都未必能修好啊!”
郑国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大笑了起来,“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既然敢说,那我就敢跟着他做!老郑我别的不会,水利这块,还不曾怕过谁。”
话说得越大,脸打的越狠,几日后,郑国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这就是你画的河图?”嬴政看了眼堆在书案上的羊皮卷,皱起了眉头。
郑国还以为他看不懂河图,连忙上前向他解说:“关中之地,常年春旱夏涝,若能西引泾水,流经关中之地,注入洛水之中,便可在洪水期引洪灌溉,改良土地,增加可耕之田,又可在旱季借用两河之水,以免关中旱情……”
“这我知道。”嬴政指着当中一处说道:“既然要修渠引水,为何不筑堤围塘,便可积蓄洪水,以备旱季用水。关中如今人口尚不如五国,就算浇灌开荒出更多田地,无人耕种也一样荒废,与其开荒,不如深耕细作。待日后人口多了,再行开荒不迟。”
“围塘……”郑国听得目瞪口呆,他昔日与人说起自己的引洪灌溉,借河沙冲击出良田之策,都会得到一片赞颂之声,所有人都以为,良田多多益善,而从未有人告诉过他,田地多了,可能会不够人手耕种……
围塘蓄水,与其开荒,不如深耕细作……说起来简单,可作为一个长年累月与土地打交道的河工,无论如何修渠,避免洪涝旱灾,都是为了增产增收,这一句话,便说到他的心里去。
谁敢说着黄口小儿,就不懂河工农事?
他目光热切地望着嬴政,十分殷切地问道:“不知殿下可否再说说这围塘之事,还有,深耕细作要如何实施?”
嬴政一噎,“这……”
郑国误以为他还在怀疑自己,立刻拍着胸口赌咒发誓:“下官愿以性命担保,殿下所说之事,绝不会传回韩国。当初韩王派我来秦国,就压根没打算我能活着回去。如今得秦王和太子殿下信重,肯让我继续操持修渠之事,郑国就算再不知事,也知道谁人可信,谁不可信。”
“从今日起,郑国就是大秦的郑国,愿为殿下效忠,若有任何差池,郑国这条命就交给殿下发落……”
“我要你的命有何用?你还是好生留着性命,为我大秦修渠吧!”
嬴政白了他一眼,“至于围塘之事……我明日让李斯与你细说。”
郑国大喜过望,深深一礼:“多谢太子!”
在这个时代,任何一种能够令田地增产的手段,都会成为各国不传之秘,从农具到水利,哪怕明知其中或许有诈,韩王派人将他送到秦国时,秦国上下依然先采纳了他的修渠之计,直到开始动工,被人举告,明知他是间谍,都没有立刻将他斩首或者五马分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