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在旁边瞧着,倒是好奇得很,都不计较她擅自把手从他手里拿开的事了,就问她:“你想种什么?”
年姒玉勾唇,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荷包来,小荷包也透着一股子清幽的香气,从里头倒出一个和田玉似的小物来,大约也就是小手指头那么长,圆长的物事,雪白雪白的,瞧着还挺可爱的。
方才雍正在第一回牵着小姑娘手的时候就发现了。
年氏身上有一股子沁人心脾的幽香。那不是宫里有的熏香,也不是他常用的熏香,更不是翊坤宫从前的香气,像是花香似的。
且是很熟悉的花香,只是一下子,雍正竟想不起来是什么花儿的香。
就在年氏将这雪白物事拿出来后,这幽香便越发的浓烈了。
勾着人似的,怎么也闻不够。
雍正以为这是熏香的物事,却见年氏将那东西种在了土里。
小姑娘还挺认真的,仔仔细细的弄好了,才把小花盆搁在桌案上。
“这是嫔妾从湖北带来的。牡丹花的种子。这可是嫔妾的命根子呢。”她俏皮的笑,说的却都是真心话。
她这真心话,却惹得雍正勾唇,许久不曾笑过的冷脸皇帝,这会儿就跟冰雪消融似的,温和了许多。
“什么命根子?小小年纪,怎说话这般老气横秋的?”却偏偏又有趣得很。
他这身边,已许久不曾有这般有意思的小姑娘了。
皇贵妃温柔解意,皇后人前人后都要端着,齐妃见了面,总是为了她的孩子。熹妃裕嫔,也从不曾这般的灵巧可爱。
或者说,从前在潜邸时,那会儿他就算还是贝勒爷的时候,她们也从不敢这般随意的同他讲话。
倒是年氏,年纪小,性子鲜活,灵动可爱,给这宫里,给他眼里,倒是添了许多的新鲜。
雍正倒是有心想看看那个种子有什么特别的。还值得她从湖北带到京城来。
可这种子已经种下了,年姒玉不肯再把土翻出来给他瞧了。
说是回头长起来开了花,自然就能看见是什么模样了。
小姑娘信誓旦旦的:“是真的。这个花开起来可漂亮了。”
哪能不漂亮呢。她可没有撒谎,那真是她的命根子。是她成人后,花魂落下的种子。是她的心血魂灵,是她的一切。
那就是她自己。矜贵稀有的牡丹开了花,自然是最漂亮的。
先前在湖北受了重伤,这身体就不大好,年姒玉难免为其所累。可只要这种子养好了开花了,花儿茁壮成长,她就能身体健康,什么问题都不会再有了。
只不过这花儿矜贵得很,她能养着,这开不开花,就得看雍正肯不肯对她用心思了。
第7章 007
雍正想起来了,小姑娘身上,是牡丹花的香气。
他少年时,曾养在案头一株名贵的牡丹,那牡丹开花的时候,便是这样的清甜幽香。
他也是极喜那株牡丹花的,从不假手他人,都是自己精心的养着。
只是封贝勒的那年,到了宫里,他额娘跟前,老十四还是个光头阿哥,却跟着凑趣,说他封了贝勒,就该送些礼物给额娘,毕竟额娘生了他一场。
他也不知送些什么,老十四就说替他做了主,将他那养了多年的名贵牡丹送了他额娘。
话都说出去了,雍正再不想送,哪能不应下呢?
原本他与额娘,就因为从前他养在孝懿皇后跟前的事不大亲近,他额娘当时还对那牡丹挺有兴趣的,他也是没法子,只得忍痛割爱,将那牡丹送出去了。
早几年还能在永和宫里瞧见那株牡丹,后来他大婚,有了福晋,再去永和宫,那牡丹就没了。
据说是被老十四带回府里赏玩,没养好,牡丹送回来,没几天就败了,冬天就枯死了。
他额娘甚至都没跟他说一声,这些事,也都是他自己私底下打听到的。
大约也就只有他,才在心里可惜那矜贵的牡丹。
这想起了旧事,雍正难免想起太后和他那个不叫人省心的亲弟弟。
只是闻见少年时喜爱的幽香,雍正心中倒也平静,不似先前那样积郁焦躁。
先帝爷总是叫他戒急用忍,他自然也是这么着劝自己的。
就是没想到居然在年家的小姑娘身上闻到了他曾魂牵梦萦遍寻不见的幽香。
也不知她是怎么制出来的,雍正前几年倒是想了些法子,但总是差些意思。
这倒是与皇贵妃是亲姐妹了,姐妹两个都这么喜欢牡丹。
“朕记得,牡丹里有一品蹙金珠,这品牡丹极其少见。朕寻了许多年,也未曾寻到。这翊坤宫中,几乎是全品的稀有牡丹全都种下了,就独独差了一品蹙金珠。”
“瞧你也这样喜欢,若朕能寻得,定替你找来,让你种下。”雍正含笑道。
他也没跟年姒玉提起年少时的事情。倒是从前知道皇贵妃喜欢牡丹,就寻了许多稀有品种放在她的院子里,入宫后,又想法子移到了翊坤宫来。
年氏还巴巴的从湖北把花儿的种子带到宫里来,可见也是爱花的人,雍正也想成全她,也想再寻了娇贵的蹙金珠来,叫她高兴高兴。
年姒玉正吩咐烟绒好好的端着小花盆,送到寝殿里去,就养在寝殿里的条案上。
听了雍正这话,又垂眸笑了。
再抬眸时,一眼水灵灵的笑:“皇上,嫔妾带来的,正是蹙金珠。”
他倒是还记得。他倒心里还惦记。年姒玉很高兴。
蹙金珠在这世上已经绝迹了。
她就是最后的蹙金珠。
要不,怎么能得了天地的大造化,能够修了福气,穿成了人呢。
她还是花儿的时候,懵懂开智,就是养在雍正身边的。
他得了蹙金珠,很用心养着的。那会儿他还是少年,未曾成婚,身边也还没有人伺候,她就在那时陪着他了。
后来蹙金珠被送到了宫中,去了德妃身边。
可她那会儿,已经可以出来了。就总跑回来看他。
看他娶妻生子。后来蹙金珠没了,她就重新到了别的牡丹身上,这些牡丹被养在四贝勒府上。
福晋养过,李氏养过,那些格格们都养过。
要不她怎么说这些都是熟人呢。她做花的时候,那可都是深深打过交道的。
勋贵人家,福气自然更多些。牡丹矜贵,寻常人家也难养。
而皇子龙孙的府邸里福气更多更足些,蹙金珠和另些品种的牡丹,自然在四贝勒这儿才是最合适的。
蹙金珠得天地灵气,知道四贝勒将来有大造化,未来的皇帝,福泽深厚,她当然是愿意在他身边待着的。
后来她穿成了人,代替年姒玉活下去。本想放开手脚在外头好好享受人生的。
偏皇贵妃没了,她就跟着进了宫,做了年嫔,要成为他的女人。
雍正目光亮了亮:“你竟寻得了蹙金珠。”
年姒玉笑道:“是。嫔妾还从古书上瞧见了,这蹙金珠该如何护养。那古书嫔妾还带来了,就放在箱笼里,嫔妾去找出来给皇上瞧瞧。”
“不忙这一时。”雍正把小姑娘的手牵住了,叫她好好坐着,“你的箱笼还没收拾出来,上哪去找呢?回头收拾出来了,你再给朕瞧。”
年姒玉笑了笑,说好。
她也没说假话,确实是在书上瞧见过蹙金珠的护养。只不过她这里仅剩的,这世上最后的蹙金珠的种子。
也不能单单只用这一种护养的法子。
她是在他身边得到这些福气的。原本在外头,若是好好的享受人生,这重伤后的身体,只怕也难有痊愈的法子,可能还要另寻些机缘。
可她又回到他的身边了。这种子种下去,只要长出来,再好好的开花,她的身体就能痊愈。
只是想要长起来再开花,那要的就不再是雍正的福气了,要的是他的爱,他的心。
这种子如今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说明雍正如今还不爱她,待她好,全因着她是年家的小姑娘,皇贵妃的亲妹妹。
但这样其实也挺好的,感情不都是慢慢培养的么。
她的种子没枯死,就证明这男人没对任何人动过心。
哪怕他曾经盛宠李氏,盛宠皇贵妃,那也只是宠,没有爱恋。
他若对自己动心,对她倾注爱意,浇灌滋润,这蹙金珠,才能真正活过来,长起来。
自然她的身体,就会变好了。
雍正可不晓得这些,他甚至都没跟年姒玉提起年少时他养过蹙金珠的事,倒也不是不愿意说,是怕小姑娘问起蹙金珠后来的去向。
这花儿养得好,哪怕一二十年,也该还是在他身边的。
偏偏叫老十四弄没了。
他才被老十四气了一场,太后又和他闹着别扭。
小姑娘第一日进宫,雍正还不想同她说这些事。
今日本就是应当高兴的,是她的好日子。
雍正只是想着她身上的香,又想着她护若珍宝的蹙金珠,只道她和牡丹当真有缘。
年姒玉也笑:“是呢。嫔妾也觉得自个儿和牡丹有缘。”
雍正又在瞧她。
年氏是真爱笑,小姑娘花儿一般的年纪。说话口音倒是没有特别地方,就是带着南边的软糯。轻软得很,有时候鼻音重,听起来就特别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