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里正想着,里头帘子被打起来,容氏当先走出来,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后头跟着六阿哥的奶娘,抱着熟睡的六阿哥出来。抬头一瞧见年姒玉,都是一呆,而后行了一礼,脚步匆匆的往六阿哥的屋子去了。
再往后,就是姚氏抱着四格格出来,四格格昏昏欲睡的,瞧见年姒玉倒是有些兴奋,年姒玉对着她一笑,她啊啊两声,那困困的小模样,也让年姒玉勾了唇。
姚氏欲言又止,在年姒玉跟前停留片刻,顾及着旁边的苏培盛,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年姒玉先温声道:“四格格困了,带着去安置吧。”
姚氏答应一声,只得去了。
年姒玉注意到,跟在姚氏身后的两个奶娘都不敢看她,似是心虚什么,跟着姚氏匆匆一礼,立刻就走了。
打帘子的竟是她留在屋里的姚黄,姚黄给她轻轻使了个眼色,年姒玉没停留,面上只做什么都不知,进去见了胤禛,面上就含了笑:“皇上今儿倒来的巧了,嫔妾今日新得了两条武昌鱼,正吩咐桂陵收拾呢,皇上留下用膳么?”
胤禛面上看不出什么,瞧了她一眼,又把她如常牵到跟前来,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塞了个暖暖的小手炉给她:“御膳房新得的武昌鱼,他们处置不好,自然是要先紧着桂陵挑过来了。”
年姒玉听出来了,瞧着胤禛笑:“这时节能送上来不容易,是皇上亲自吩咐的?”
胤禛摸摸她的脸,用手心暖着她微凉的脸颊,笑道:“你喜欢便好。一两尾鱼,叫他们加紧些送上来,也没什么。”
年姒玉也用手去捂着胤禛的手,笑道:“谢谢皇上费心啦。”
她高兴的时候,就喜欢这么说话。尤其是吃着了好吃的,或者得着了喜欢的东西,就会这样软软的勾着尾音说话。
撩人又绵软。
这回从湖北送上来的不只是武昌鱼,还有些旁的东西。胤禛只是叫他们加快些脚程到京罢了。
知道她喜欢,这鱼到了御膳房,胤禛就特意吩咐留给翊坤宫的。
瞧见她果然喜欢,胤禛也很高兴。
只是想起方才容氏在跟前说的那些话,胤禛这儿转不下去,总有心想要问一问,却也没打断小姑娘的话。
等着年嫔笑着把去太后宫中遇见的人事都说完了,胤禛才闲话家常似的说:“六阿哥和四格格年纪还小,朕瞧着,两个孩子都很喜欢你,你闲着的时候,也多亲近亲近他们。如今在宫里,他们最亲的人,除了朕,便是你了。”
可他在前头忙着,不能时时刻刻总陪着孩子,只能托付给年嫔。
胤禛的语气和软的很,话也说的小心,生怕说成了质问的语气,就是想着小姑娘的性子,才轻轻点了点的。
可有姚黄说的,容氏不规矩的事在前头,方才进门,年姒玉又瞧见了容氏那副模样,姚氏和其他的几个奶娘也是不似往常,年姒玉这心里自然是不平静的。
再听胤禛这话,不就哪哪都不顺耳了么?
她心里不痛快,面上却还带着笑:“这又是哪个在皇上跟前说了什么?嫔妾待六阿哥和四格格向来小心,闲时总是陪着一同玩耍的。这是嫔妾亲姐姐的孩子,皇上这话,倒是见外了呢。”
胤禛听她语气就知道,这个娇气的小姑娘是生气了的。
他连忙说:“没什么。你别多心。你待六阿哥和四格格的心,朕是知道的。”
小孩子是最做不得假的。端看六阿哥和四格格每回见了年嫔都是笑嘻嘻的亲热模样,总是张着小手臂想要抱的兴奋样子就知道,年嫔待孩子们是尽心的。
只是他终归有点关心则乱,就多说了几句。现下倒是有点后悔了,连忙补救,希望还不太晚。
年姒玉心中计较,这就放不下了,她瞧着胤禛想含糊过去的模样,干脆便说:“方才嫔妾回来都瞧见了。六阿哥和四哥哥的奶娘都在屋里。嫔妾一回来,她们便带着孩子回去安置。那容氏还红着眼睛,看都没看嫔妾一眼就走了。”
“奶娘们和皇上有话说,将苏公公都遣出去了。这又是何必呢?若有话,若是对嫔妾不满意,当着嫔妾的面说,岂不是更好?”
苏培盛早跟着姚黄烟绒她们一道进来了,就在旁边伺候着。
听了这话,人都是懵的,怎么年嫔娘娘跟万岁爷拌嘴,把他也给牵扯进去了呢?这可真是冤枉死了。
他倒不是因着万岁爷要跟奶娘们说什么出去的。是万岁爷叫他去瞧瞧年嫔主子回来了没有,他这才出来的。阿哥格格的奶娘们是之后来的。
况且万岁爷身边,不也还有翊坤宫的人伺候着么。苏培盛就在外头站了一会儿。
他也没听见里头说什么,倒是跟着年嫔主子进去的时候,也瞧见了那个不规矩的奶娘。
胤禛听见奶娘对年姒玉不恭敬,这心里头就不高兴了。
一个奴才,竟也敢如此,是谁给她的胆子?
想起容氏在他跟前说的那些话,胤禛想自己的训斥还是轻了些,容氏吓成那样,哭得涕泪横流,胤禛顾及这是他和皇贵妃亲选的人,念及皇贵妃意愿,还是抬手放过了。
现在很是后悔。这个奶娘,怕是不安分了。
可这会儿,瞧见小姑娘红了的眼眶,若隐若现的泪光,赌气委屈的话,什么奶娘,胤禛都抛之脑后了,最要紧的是哄着她,别又把人惹哭了。
胤禛忙坐过来,把人抱在怀里,柔声解释:“没有对你不满意。是那容氏到朕跟前来说,说你对孩子不亲,进宫这么久,都没抱过他们,寻常也没怎么伸手,怕你不亲近,怕孩子不得你的喜欢,怕将来你不重视他们。”
“她是奴才,到朕跟前来搬弄是非,朕训斥过她了。她那个模样,是自己委屈的。可对你这般不敬,朕想,是该处置的。方才一时想着她是皇贵妃亲自挑的,就叫你受委屈了。是朕不对。”
其实容氏的话,要激烈的多。要不也不会得了胤禛的训斥。
胤禛不愿拿出来说,怕伤了小姑娘的心。就往和缓了讲。
但一瞧见小姑娘哭,就觉着这个容氏不好,再有顾及,也不能留了。
年姒玉心里又委屈又不痛快,一点儿也没有压抑自己情绪的意思,她红着眼,眼泪珠子簌簌而落。
“皇上训斥她,可还不是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了?”
窝在胤禛怀里哭,眼泪全落在他的衣襟上,打湿一片,“皇上还拐着弯的来质问嫔妾。可见是对嫔妾不满了。”
“皇上说训斥她,可她对嫔妾那样不恭敬,不还是有所依仗么?皇上又没罚她,还将她留在六阿哥身边,不也认为她说的就是对的?”
“其实她就是对的,她说的就是事实。嫔妾入宫以来,就没抱过六阿哥和四格格,也没伸手亲近他们,至多摸摸脸拉拉手,皇上既不高兴,那就罚嫔妾好了,要不就把阿哥格格都抱走,嫔妾不招人眼,不招人烦。”
她一行说一行落泪,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偏偏没发出什么声音,身子却一抽一抽的,哭得一抖一抖的。
胤禛心疼极了,小姑娘这话就跟刀子似的,割着人心,他疼,她也疼。
“说的什么傻话呢?要把阿哥格格抱到哪里去呢?除了你这儿,朕再想不出第二处的。”胤禛给她擦眼泪。这双眼爱笑得很,可眼泪却也这样多,怎么擦都擦不尽。
年姒玉哭着说:“怎么会没有?太后,皇后,齐妃熹妃,宫里的嫔妃们,不都愿意养着嫔妾亲姐姐的孩子吗?”
“嫔妾养不好。嫔妾什么都不会。阿哥格格到了她们那儿,她们天天都亲近,天天抱着孩子亲,多好呀。总比嫔妾这个薄情冷漠的姨母好得多。”
这回这哭法可和上回不一样。
上回哭哭也就罢了。这回是真伤到了心,抽泣成那个样子,胤禛瞧着眼眶也发热,心里酸涩得不行。
他嘴里发苦,其实他心里也有点不大明白,只是想问一问,不晓得小姑娘要恪守这样的距离做什么。
可听见她自己说自己薄情冷漠,说孩子送走了,别人天天亲近,天天抱着孩子亲,胤禛又是一千一万个不乐意了。
他加重了语气,说:“六阿哥和四格格就养在你这里。朕谁也不会给的。”
“你想如何养便如何养。朕不过问,也不许旁人再过问。”
他说了软话,年姒玉却伤了心了,她想推开胤禛,可胤禛抱得紧,怎么也推不开。
她只好气鼓鼓的说:“晚了。嫔妾不管了。”
说不管就不管了。爱谁管谁去管。
一屋子的奴才,在年姒玉开始哭的时候就把头垂的低低的,屏息凝神,生怕耽误了皇上哄年嫔娘娘。
苏培盛更是把自己弄成了个隐形人,耳边听着万岁爷哄年嫔主子的话,心里却想着,这也就是年嫔主子了,要是换了旁人,哭成这样,他们万岁爷早甩手走了。
那个容氏也是个蠢的,这跳出来闹这一出不知是为了什么?
若是真想要挑拨万岁爷和年嫔主子的关系,这眼瞧着是肯定没挑拨成功的。
年姒玉心里委屈,又有被容氏挑起的火气,胤禛抱着她就是不放手,她哭过没什么力气,只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