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福綬担心她的身子,不许她这样。身边的人,都没一个同意的。
年姒玉只好住回园子里,但总是悄悄的出去,往雍和宫去陪伴胤禛,和他相对说说话。
她在雍和宫经常一待便是一整日,也不会呆坐一日什么都不干,会用膳,会说话,有时候还会种花养草的,不会让自己闲着。
她是陪伴胤禛,也是叫胤禛看看,她是在好好的过日子。
夜色朦胧,她再回去。
天天去,这时日累积起来,可就比圣祖爷多多了。
年姒玉想,这要是圣祖爷不用坐朝理政,只怕是要比她去心爱人身边的时日相差无几了。
一年多的光阴,还是很快的。
胤禛的梓宫,要奉送至陵寝中。
她最后一日来瞧胤禛。也瞧不见他的模样,可记忆中,最鲜活的,是他多年镌刻在她心目中的模样。
年姒玉坐在屏风后头,手指尖轻轻抚过胤禛的棺椁。
“今日,我是最后一回在这儿瞧你了。往后再去看你,就要到地宫去。你怕热,那儿不热,还挺凉快的,叫小七好好给你布置了一下,你会觉得舒坦些。”
“帝后同葬。我没去,你的地宫不落封石。你总是会等到我的。要不是不合规矩,我该和你在一块儿的。可终归国家有体制,只好我独个在旁边。但至少,咱们的棺椁都在一处。”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小牡丹不怕埋到底下去,何况,还有心爱的人陪着呢。
殿中只有福綬福惠福瑺跪着,外头跪了乌压压一大片的人,都是来送先帝爷的。
太后这话,听的兄弟三个心惊肉跳的。
福惠福瑺两个对视一眼,福瑺到底是最小的阿哥,哪怕成婚生子了,可阿玛额娘哥哥们都疼爱他,他至今看不破生离死别,可眼圈都红了,还是不敢哭。
福綬跪在他们兄弟之前,听年姒玉句句情深,心中也是酸楚。
福綬说:“额娘身子骨硬朗。皇阿玛在时,总夸奖额娘的。额娘还要代皇阿玛多陪陪儿臣们呢。”
年姒玉垂眸,轻轻笑了笑。
是啊,胤禛在时,总说她容色好。多少年光阴,岁月也不曾在她脸上留下什么印记。
她被天地眷顾,被时光眷顾,哪怕经年过去,还是六宫那个容色最盛的皇后。
可斯人已去,她要这样的好颜色,又给谁看呢?
年姒玉声音轻柔:“这话,我和你们十三叔说过。今儿个再同你们说一说。”
“我生来就是为了让你们皇阿玛畅通无忧的做皇帝的。他既去了,我留下来,是为着多瞧一瞧他留下的江山社稷,你们能否为他守好。等时候到了,我就要去陪他的。”
“你们都是成家立室的人了,一个个都很好,我自然是很放心的。小七是你们皇阿玛手把手教导出来的,又有小六他们在,大清不会有事。”
“我舍不得叫他多等。但你们也可安心,我也不会做出放弃生命的事。当初活下来,又能生下你们,着实不易。我不会叫你们皇阿玛忧心的。”
那是胤禛的爱意,滋养出她的人生,还有了两个健健康康的儿子。
她不能随意舍弃。
这么些时日,年姒玉在雍和宫流连,福惠福綬福瑺兄弟三个,不知私底下担了多少的心,就怕他们额娘放弃自己的生命,追随父皇去了。
太后身边不敢多放人,可暗地里,不知多少人盯着这屋子,就是为了防止太后做什么过激的事。
如今听到年姒玉这样说,三个人心里都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除了胤禛,没有人知道她是当年胤禛养过的那株小牡丹。
年姒玉也不想把这事儿说出来叫人知道。她这辈子就是年姒玉,他们只要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只要胤禛知晓,明白她的来历,就是极好的了。
她与胤禛心意相通,胤禛爱她宠她,明白她是谁,就很好。
年姒玉的目光流连在胤禛的梓宫上。
她说:“前些年,因缘际会,倒是遇见过给德柱解毒的静觉和尚一回。那时候你们皇阿玛还是在的。他说,我与你们皇阿玛,有夙世因缘。将来总还会有机会在一起的。”
“这话,也不是他们和尚讨好人的话。”
“所以,哪怕将来我去了,你们也不必伤心。我还会和你们皇阿玛在一处的。既有这一世的纠葛,将来缘分更深,迟早能遇见,能弥补我们的遗憾。”
年姒玉起身,慢慢走到兄弟三个跟前,挨个摸摸头,就跟他们小时候一样。
太后笑得很漂亮:“小六小八出去吧。我和小七说说话。”
福惠和福瑺依言,行礼后就出去了。
离胤禛梓宫起行还有些时辰,外头安安静静的没有人吵嚷,都在安静的等着太后皇上与先帝告别。
殿中只剩下他们母子时。
年姒玉望着她这个几乎和胤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儿子,略略有些失神。
但她很快收敛了心神,哪怕儿子再像,终归和胤禛还是有些差距的。她不可能把儿子当心爱的人。
就是想到自己能生出这么像胤禛的儿子,心中有些似失落似欢喜的唏嘘。
她随意坐下来,挥挥手,也不要福綬递过来的蒲团。
她说:“小七,静觉和尚外出云游许多年了。你要派人,把他找回来。”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你要悄悄的把他找到,再把人带回来。”
“他是有些本事的人。虽是个酒肉和尚,但那眼睛看的通透,杂学旁通,他会的很多。我要让他想法子来弥补我和你阿玛的遗憾。让他保证我和你阿玛将来能在一起。”
“这事儿,额娘交给你了。但你不必告诉小六和小八。”
福綬点头,沉声道:“额娘放心,儿子一定给额娘办妥。”
福綬没有同任何人说起过。他甚至也没有对年姒玉和胤禛说过。
他有牡丹小花苞入体的记忆。那个夜晚一场美丽的梦。
他一直都以为那个在月色底下漂亮的小花苞是个美丽的梦境。可是他长大了,他试探过小八,小八什么都不记得。
可是,当他闻到额娘身上经久不散的牡丹香时,他就慢慢的确定了。
那不是一个梦。
那是真的。
此番听见额娘的这些话。福綬终于明白了。他额娘,和皇阿玛之间真的有秘密。
但福綬无意去探究这个秘密。额娘不愿意说,皇阿玛也从不曾提及,他就一直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额娘需要他,他一定会替额娘将事情处置妥当的。
年姒玉高兴了,拍拍儿子的手:“你出去吧。额娘一会儿再出去。”
她最后再看看胤禛,和胤禛道个别。就罢了。
福綬也出去了。
殿内安静的似乎可以听到佛香袅袅缭绕缥缈的声音。
年姒玉站起来,目光沉静的望着胤禛的梓宫。
她的声音柔情似水,温软动听:“你知道,我本就是天地罕有的蹙金珠。这辈子和你在一起,是借着旁人的身份。我不是年姒玉,我叫姒玉。”
“你想长长久久的与我相守,与我在刚刚好的时间遇到。那你要和本来的我在一起。再爱上我,再呵护我。我不再是年姒玉张姒玉,不是别的谁。只是我自己。”
“这辈子同你在一起,是接圣旨进宫。一开始就做了你的女人。这可不好。我还想遨游天地之间,去过没有拘束的潇洒日子。你得给我个选择,我也想要个选择。”
胤禛的遗憾,总说与她听了。
纵然欲言又止,如今她也懂了。
只不知她的遗憾,胤禛能不能懂,能不能体贴她。
“十三弟总说静觉和尚不错。可毕竟人力有限,许多事不能转圜。但是将来的事嘛,还是可以筹谋一二的。我还能活些年月。就拿来做这个事情挺好的。”
“你啊。”
年姒玉戳了戳又硬又凉的棺椁,“你是坐享其成。回头可要补偿我的。”
“好啦。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也不和你说那么多话了。什么都给你说尽了,将来你就不用猜了。我和孩子们送你去地宫,你放心,我得了空,总会去看你的。叫你看见我好好的,你就能放心了吧。”
年姒玉也不知怎的,垂眸的时候,直接落了热泪在手腕上。
她若无其事的擦了。似嗔似怨的瞪了胤禛的梓宫一眼。然后整了整太后仪容,瞧着镜中的自己无碍了,才慢慢将殿门叫开。
出去望着众人道:“送先帝爷罢。”
哀声顿时阵阵,哭声震天,年姒玉却抬眸瞧了瞧顶上的太阳。
快要开春了,天气也不冷了。
碎成了千万片的心,恰逢春日生暖,焕发生机。
第97章 097
开兴十年。太后薨逝。年五十二。
即先帝故去十年后,太后才去了。
太后去时,神色安稳,唇角甚至还带着笑意。
那是在午睡之后,太后瞧过了牡丹亭云里盛开的花儿,慢慢走到回廊下,在美人靠上坐着。
然后对着身边侍候的人笑了笑,说了几句话,让孩子们都到跟前来了。
她牵着手,一一说了话,然后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