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儿有些开垦的土地,站在高高的田埂上头,瞧着夕阳落下去,别有一番野趣。
这会儿旁人可进不来杏花春馆,就他们这些人在,去瞧瞧落下的余晖,再在外头徐徐凉风中用膳,吃饱喝足了,再慢慢悠悠的逛回牡丹亭云去,岂不美哉。
可谁知到了这边来,年姒玉目光还没落下去呢,六阿哥眼尖,指着那田地里头的人影惊喜兴奋道:“姨母,那是皇阿玛!”
四格格也兴奋了:“六哥好厉害。真的是皇阿玛呀。”
年姒玉都忍不住好笑,什么皇阿玛。
“你们的皇阿玛这会儿还在勤政殿里处理政务呢。”年姒玉失笑。
这杏花春馆里,田地许多,田野风光最是丰裕,自然侍候在这儿的奴才们都是要会些农田里的本事的。总不能叫皇贵妃住过的地方都荒了。
那不像话。
且这圆明园扩建整修过,各个地方都是欣欣向荣一片盛景,就杏花春馆这儿荒废了,那就更不合适了。
年姒玉想,两个小家伙怕是把哪个人当成了胤禛了。
要说起来,哪有人能像胤禛的身影呢?她心里是一点都不信的。
关键是晌午的时候,胤禛就说了,今儿个也忙,叫她领着孩子们自己玩,她才带着孩子们到杏花春馆来了的。
要按着他的时辰,这会儿是真的没忙完的。怎么会到杏花春馆来呢?
年姒玉犹自不信,旁边的烟绒风丹却瞧的真真的,凑近了道:“主子,那田地里的人,真的是皇上啊。”
两位小主子还真没看错。那确实是他们的万岁爷。就是那一身短打衣裳的架势,还是头一次瞧见这个模样的万岁爷呢。
年姒玉看见了,也看清了看真了,但始终不能相信,她就去看姚黄魏紫。
两位大姑姑轻轻点了点头,说:“主子,是皇上。”
姚黄和魏紫知道是怎么回事,正要与年姒玉说明呢,结果六阿哥四格格看见了他们的皇阿玛高兴得很,直接松了奶娘的手,喊着皇阿玛就蹬蹬的跑过去了。
奶娘们在后头追,生怕小主子们在田埂上摔了。
姚黄和魏紫对视一眼,都有些懊悔,她们怎么忘记把这茬告诉主子了呢?这事儿原也不是什么秘密,是有些人知道的。
她们从前在皇贵妃跟前服侍过,自然是知道的。可这一忙起来,竟浑忘了。
要说起来,皇上也不是第一次在杏花春馆这样干了。只是她们以为,随着皇贵妃的故去,皇上不会再如此了,哪知道今儿个,正好叫主子撞了个正着呢。
也不知道主子会不会怪罪她们知情不报。姚黄魏紫心里还是有点忐忑的。
胤禛倒不是特意在杏花春馆这儿来的。主要是这儿田野风光,别处都没有。
他如今也不想往园子里别的地方去,心里盘算琢磨,憋闷得很,想着年姒玉带着六阿哥四格格玩儿去了,也不想自己这样沉闷闷的心思到他们跟前去扫兴。
就自己一个人来了这杏花春馆。
先帝爷自赏给他圆明园,这杏花春馆这儿的田野就在胤禛手里了。
二阿哥和老八,都有那么一段风光的岁月。
胤禛不得不避其锋芒,他也不能让人瞧出来他的心思,为了让人相信他不是醉心权术的,干脆就躲在这田里种地了。
先帝爷总叫他出去办差的时候,倒是见过地方上不少士绅百姓的生活。可乡野田间的农夫们,胤禛见的少些,他总不大了解。
这士农工商,乡野田间的走夫贩卒,那也是很要紧的。
先帝爷从小约束他们读书,读书人的苦,他们是不打折扣的吃够了。甚至比人家读书人还要刻苦许多。
可种地的人,种地庄稼人的苦,胤禛没有尝过,这大清的地又不总是给勋贵皇亲走的,总有侍弄田地的百姓,胤禛要亲身体验一番。
他也不是做做样子就罢了。在这杏花春馆里,是结结实实种过地的。
这事儿好些人知道。可他们都不放在眼里,也就是那会儿,皇贵妃是心里头明白的,所以从未阻拦过他。
如今政务繁忙,先帝爷的事,皇贵妃的事,加上他自己登基的事,也就是到了这会儿,他才有些时间,到了这儿来,再顺顺自己的心情。
这里的田地,叫杏花春馆的奴才们照料的很好。
这会儿都长得好,就是胤禛过来锄地除草,才觉得心里舒坦些。
他怕年姒玉担心,就没叫人去说,想着自己忙一会儿,晚上去牡丹亭云用膳便是了。
结果哪晓得,这儿刚忙活不久,就仿佛听见六阿哥和四格格脆生生的喊他皇阿玛。
胤禛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结果转个头,就瞧见两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小家伙从田埂上爬下来,也不顾他身上的汗,就往他身上扑。
胤禛怕两个小家伙摔着了,连忙都抱在怀里,不敢乱动也不敢后退。
旁边侍候着的苏培盛都惊着了,跟着奶娘们下意识的要冲下来,结果胤禛一个手势,让一群人都定住了,站在那儿不敢动了。
胤禛淡声道:“都上去。别下来坏了庄稼。”
是怕踩坏了这些长势喜人的小麦们。
这一大片的田地,什么都种了,今年必定是丰收的。
奶娘们忙上去,苏培盛也跟着站了上去。
他瞧着,六阿哥和四格格两位小主子都来了,那宝嫔娘娘肯定也是跟着来了的。
果然,他往后一瞧,穿着一身素雅宫装的宝嫔娘娘就姿容万千的走过来了。
那夕阳余晖底下,宝嫔娘娘容色惊人,仿佛在发光似的。
不论瞧了多少回,苏培盛都觉得是止不住的惊艳。宝嫔娘娘是真的越来越漂亮了。
今儿万岁爷过来,没同宝嫔娘娘说,瞧着万岁爷的意思,也不是要刻意隐瞒的,可瞧着宝嫔娘娘带着小主子们过来了,苏培盛也不知怎的,竟替万岁爷有些心虚起来了。
这怎么就撞上了呢?
或者说,是宝嫔娘娘特意找来的?
胤禛瞧了瞧一边一个抱着自己的六阿哥和四格格,他再望向年姒玉时,心里竟也有些小小的心虚,他也是这般想的。
宝嫔一向将他放在心上,又这么喜欢他,他到这儿来了,宝嫔问了他的行踪,这不就找来了么?
瞧着宝嫔在那里站定,笑吟吟的模样,胤禛觉得自己仿佛瞧出了兴师问罪的意思。
“皇上怎么到这儿来了?”
年姒玉瞧着底下的胤禛,实在觉得新鲜得很,“怎么还这副模样的打扮呢?”
瞧见没。果然开始兴师问罪了。
胤禛下意识的想摸摸鼻子,结果手被俩小家伙抱住了,一只也腾不出来。心里倒是也新奇得很,这辈子大概这是头一回体会到心虚尴尬被人质问的感觉。
他好像没做错什么事。可在小姑娘的目光里,却好似什么都做错了。
“朕就是。”
胤禛只停顿了一瞬,就实话实说了,“朕来除草。”
苏培盛极有眼色的将奶娘们给带走了。
姚黄魏紫带着年姒玉身边的人走了,奴才们都远远的侍候在外头。
年姒玉慢慢的要走下来,胤禛怕她脏了衣裳,不要她下来。
年姒玉就牵着他送上来的手,望着他笑:“皇上这是要将嫔妾,拒之于门外了?”
瞧她笑得俏皮又灵动,胤禛想她是误会了,可才要开口,年姒玉就笑了,撑着他的手臂跳下来,笑道:“嫔妾不怕弄脏衣裳。鞋袜脏了换了便是。嫔妾要同皇上在一起。”
也不知怎的,这田野里一片安静,偏就是这么几句话,仿若轰鸣在胤禛的耳边,又溜进胤禛的心里,在他的心上扎了根,越咂摸越甜。
胤禛揽住她的腰,轻轻笑道:“朕也不是头一年这样了。愿意陪着朕下地的。也就只有你。只有这两个傻孩子了。”
他不是做做样子的。
二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当年,那也是想在他跟前献殷勤的。奈何受不得这份苦,就都没坚持下来。
有一回二阿哥为着这个还病了,胤禛就干脆不让他们再来了。先让他们读好书就罢了。
种地的事,等日后再说吧。
四阿哥倒是坚持了一段时日,但胤禛瞧着他那放不开的样子,实在是瞧着伤眼,找了个借口,把人打发走了。
皇贵妃体弱,自然是不能在这日头底下晒着,也不能在秋风里冻着的,有时候来瞧他,说话就要回去了。
再后来,就只有苏培盛陪着他了。
乌拉那拉氏她们,那是一个都不曾来过的。都怕脏了自己的衣裳鞋袜。
也就只有这个小姑娘,偏要到自己身边来。
他这一身的汗,这一大两小的,竟一点都不介意。
胤禛这心里头,暖得很啊。
两个放在心上疼爱的孩子,一个放在心尖尖上疼宠的小姑娘,愿意在这个时候扑到他身边来,对胤禛来说,是莫大的慰藉。
是热烈的情感,是炙热的爱意。
这回六阿哥和四格格听懂了。
四格格还学会抢答了,她抱着胤禛的胳膊,特别的不满:“皇阿玛,我不傻。”
胤禛冷不丁被逗得哈哈大笑,把四格格梳的好好的小辫子都给揉乱了,才一把把四格格抱起来,笑道:“对对。咱们四格格一点也不傻。是最最聪明的小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