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福团说是个妹妹,还说什么一撇腿一个女孩,一撇腿一个妹妹!”
汉子说到这里时,队员们已经信了一大半,古怪地看着福团。这福团怎么总说别人一撇腿一撇腿如何如何的,惹了一个单秋玲,又惹了这么一大家子煞神。
这么小一个孩子,不显示她的“福气”能死吗?
汉子环视周围人的表情,继续道:“我家妹子所嫁非人,回去之后,她的虎狼公婆就端了一碗药给我妹子喝,我妹子就这么落了胎,送去医院后,我妹子刮宫刮得子宫壁太薄,说是很难再有孩子。”
他出离愤怒道:“我就不信了,哪怕那家人不喜欢女孩儿,我这个做舅舅的也能养得起她,有什么必要要给打了!我更是不信了,这个孩子被落下来时,才三个多月,根本没发育出性别特征,医院都不知是男是女,你这个福团凭啥知道?”
说着,汉子把这个死胎给大家看。
没有任何性别特征,没有任何人能断言是男是女。
哪怕是第九生产队的队员都心里打鼓,亲眼见到这个死胎,亲眼见到哭得肝肠寸断的母亲,可比耳闻要触目惊心得多。
对啊,孩子根本没发育出性别,你这个福团哪怕是有透视眼,又怎么能看出这个孩子的性别呢?退一万步说,哪怕说你真的有什么奇怪的福气,能够比医学还先进,看得出这个孩子的性别,你……又何必说呢?
真的不知道那些翻山越岭来问孩子性别的人是什么想法吗?
为了吃一块肉,为了吃一颗糖,为了证明自己有福气,做这种事情,丧不丧德行?丧不丧良心啊?
汉子直接把死胎抱到福团眼前:“你看!你现在能不能看出它的性别?”
福团看见青黑色的一团过来,吓得吱哇乱叫,在地上呜呜乱爬,那汉子见她这个样子,反而笑了,就是这么个人,害死了他的亲人!害苦了他的亲妹妹!
汉子直接一巴掌把福团扇飞。
他又打了人,但这时,哪怕是第九生产队的队员,都不敢出声说他打得不对。只剩下福团震天的哭嚎,嚎得跟家里死绝了一样。
福团委屈啊,年春花也委屈啊,她俩都觉得福团有大福气,肯定比医学先进,可惜就是太先进了,没有医学佐证她们的福气,才害得福团被打了。
年春花终究多吃了这么多年的饭,知道这时不能犯了众怒,毕竟没有性别的死胎都拿到她家来了……
她只能心痛地看着在地上打滚的福团,小声地说一句:“福团真的有福气……打她的人,都要遭报应啊。”
这话,非常小声,甚至呢喃得近乎神秘的诅咒。
可惜那汉子耳朵灵敏得很,听到这声音后鹰隼一样的目光锁定年春花,这时候,这个汉子大概已经知道年春花的身份,可惜现在人太多,不然他现在能把年春花揪出来再打一顿。
汉子脸上积攒着怒气,这个害了他妹子、他妹子的孩子的福团,有福气?打她的人还要遭报应?
想到这福团被穿得神乎其迹的传说,汉子偏偏就不信这个邪!
他把地上吱哇乱叫的福团抓起来,一耳光扇过去,福团被打得眼前金星直冒,汉子同时指着天:“我赵猛今天就是要替我妹子,替我妹子死去的孩子讨个公道,有任何报应现在就报到我赵猛的头上!我眨一下眼睛,我就是狗娘养的!”
天空中似乎有惊雷嗡鸣而过。
赵猛一脸怒色,铁塔一般威风凛凛站在那里,赵三妹虚弱悲伤,靠在母亲怀里,死去的胎儿浑身青紫……比起像个福娃娃一样的福团,这个胎儿青紫得就像电影里的鬼婴,看起来甚至有些吓人。
他们一家看起来就像福气文里那可笑的配角。
可是,是福娃娃,害死了这个本该平安降生的孩子。
惊雷消散,赵猛一身正气,任何魑魅魍魉都不敢动他。
所有人都被这景象给震住了,一时没人再说话,都沉默看着赵猛质问老天爷。
别说福团的福气,就是古往今来,王侯若无道,华夏儿女尚且能喊出“大楚兴,陈胜王”,尚且能拿自己的骨头去将天潢贵胄拉下马,这样的土地,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因为知道一个人有“福气”就甘于放过她?甘愿自认倒霉?
围观全程的队员们全都端肃心思,事已至此,没有人再将这场闹剧当做“热闹”看。
重男轻女、神婆迷信……乡下是淳朴的,是善良的,可淳朴善良的地方也有许多藏污纳垢的东西,今天这件事,就是重男轻女结合了神叨叨的神婆,两相交杂下现出的悲剧。
国/家为什么要禁止迷信?都是有理由的。
两方人马暂时分开。福团这个被打得最严重的被年春花抱在怀里,福团的脸就跟猪头一样,但是,没人心疼她,恨不得走路都绕着走。
楚枫等人把白佳慧、楚梨先带回自己家里安置。
楚志国虽然和年春花早有裂缝,但在这个情况下,他身为大儿子,还是得把受伤的弟弟们搬回屋里去,伤势严重的话再带去卫生站,实在不行就得去市里的医院。
刘添才、楚三叔等干部们也在商议该怎么处理这个事情。
刘添才头痛得很:“真是一团乱麻!赵猛那边,确实是先被闹出了人命,还毁了赵三妹的一生,平心而论,赵猛他们的反应,过于冲动却不算太过火。可问题就在于,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有什么事情应该让派出所来处理,他们自己处理,有理也变无理了。”
楚三叔不停抽着旱烟,心烦意乱。
张丰知道楚三叔心里烦,毕竟年春花家是楚三叔的实亲。
张丰叹了口气:“让派出所来,这个事也很难处理。一碗药让赵三妹落胎的是赵三妹公婆和丈夫,年春花和福团是迷信,也可以说是罪魁,但是她们俩还真不知道这个事儿。”
妇女队长在一旁悠悠道:“但是,年春花和福团一家,绝不是清白的。你们恐怕不知道,我们费了好大功夫,在县里队里镇里贴大字报,拉横幅,倡导关爱女性,关爱女婴,医院也都不再做性别检查,这两人倒好,愣是能给我把路往回走。”
“行了。”楚三叔将旱烟锅敲到桌上,“她们这是邪//教,引起了恶劣的后果,连其他公社都知道了,恶劣的影响非常深远,直接往上报吧。”
他保不了她们,也不愿意保,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要是保了,他觉得自己睡觉都睡不安稳。
这时候年春花还在家里哭呢。
哭伤了的楚志平、楚志茂、楚志业,哭受了大委屈,脸蛋都红肿起来、牙都被打松了的福团,好不容易王萤悄悄进来,对她说:“婶儿,别哭了。”
王萤把偷听到的队里要上报的这个事儿给年春花一说。
年春花脑袋一晕,根本站不住,上报?上报什么?上报她带着福团断人生男生女,从而收取钱物?这是迷信活动啊!
年春花吓得四肢都软了,蔡顺英在一旁,想到这些日子年春花欺负自己的事儿,看得心里既痛快无比,又心疼楚志茂受的伤。
蔡顺英终究忍不住说了一句:“本来咱家劳动力多,好好上工,咱家的日子能过得不错,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弄出给人看生的是男是女的事儿!”
起初,就是福团说她有这个福气,年春花才动了心,大肆宣扬的。
蔡顺英真是不懂了,这福团,一天天的不琢磨出那么多证明她有福气的事儿,是不是能死啊?
年春花恨不得打死这个三儿媳妇,但她现在浑身酸软,没有力气,年春花想着:“不行不行,其他的事情都好说,唯独一点,因为咱们断言赵三妹生的是女儿,赵三妹公婆落了赵三妹的胎,害了人命这个事情不能上报!”
要是上报,她就完了!
蔡顺英说:“那家人恨咱们入骨,肯定要上报。”
年春花害怕得站都站不住,好不容易扶住床榻,稳住身形,她深吸一口气:“他们也打了咱们家的人,我就不信了,那个赵猛也想去坐牢?现在,咱们双方都有对不住对方的地方。”
“秀琴。”年春花说,“你去,把家里的糖、酒、钱,能拿的都拿上,找到赵猛,让他们通融通融,和他们通通气儿,我们也不追究赵猛他们打人的责任。你快去。”
“诶!”李秀琴也生怕出点什么事,赶紧去年春花的房间找烟酒糖,年春花则担心她找不到,挣扎着起身,去将藏得很好的钱找出来。
两方各有动作。
赵猛那边,打了人出了气,看见来求情的李秀琴就忍不住光火。
烟酒糖又如何?钱又如何?他赵猛会是这样一个贪图小利、不顾亲妹子死活的人?
比起赵猛的义气决断,赵三妹则要务实得多,赵三妹流着眼泪说:“哥,我在那边是过不下去了,他们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落我的胎儿,现在他们被抓去了派出所,但我估摸着,我现在不能生育,又摊上一个把前公婆送去牢里的名声,我下半辈子也嫁不了人了。”
赵猛红了眼眶:“谁说的,你是我妹子,那些人是不知道你的好,你是受害者,天底下还有看不起受害者的道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