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瘫在床上的人,到底是不如康健之人那般长寿,陈安平能够活到现在,一来是舍得请名医,舍得用药。二来,也是照顾得好。
他已到了强弩之末,也就是这几天的活头了,陈佳慧一天回来好几趟,陈佳荣更是从城里搬回了镇上。因为不愿打扰夫妻俩,只住在酒楼后院之中,也是一天三趟的请安。
虽然没有人跟他提过,但陈安平自己感受得到,他重新看向枝叶中的阳光,道:“那就好……我早就想去陪你了,又怕找不到你,也怕你不肯见我。到那时,我就连这熟悉的声音都听不见……”死都不敢死。
胡妍美心头堵得慌,眼角酸涩,她也不知道这二人会不会再次重逢,再做夫妻,不敢胡乱许诺。只伸手帮他盖了下毯子:“你冷不冷?”
不冷。
陈安平唇边含着一抹笑,眼神微眯,看着那枝叶,他朝着那里伸出了手来,声音很轻,几乎没人听得见:“你来接我了?”
他眼中的光渐渐散去,手垂了下来。
与此同时,屋檐下的陈佳荣夫妻忍不住哽咽出声。
陈安平被妻子娘家害得瘫痪在床,却并未怨怪,对待妻子始终如一。而孔娇娇也并未嫌弃瘫了的夫君,几十年里始终伺候在侧。
并且就在陈安平去的那天夜里,孔娇娇也去了。两人之间相濡以沫几十年的感情,实在让人羡慕。
☆、 第24章 借住的表姐 一
“胡妍美死后, 来到一处古色古香的屋中,屋中摆设齐全,并不精致。她自己坐在案桌后, 一眼就被堂中站着的女子吸引了目光。
那女子一身布衣, 衣衫上绣着些小花, 外衫上又穿着一件护衣,明显就是孔娇娇在酒楼中帮忙时的打扮。看到那熟悉的容颜,胡妍美恍惚了一瞬。
孔娇娇一福身:“多谢你。”她眼眶含泪:“我没想到平郎他对我那般情深,竟……”
竟然替她守了一辈子, 哪怕身边有一个比她优秀百倍的女子伴了几十年,也并未改了心意。更难得的是, 面前这个姑娘也未和他做真正夫妻。
她再次福身道谢。
胡妍美急忙摆手:“他说让你在路上等他, 你们……”
还能不能再做夫妻?
谁也不知道。
孔娇娇很快化作一大片烟雾, 小部分进入桌上瓷瓶。
只见那瓶底铺了浅浅一层, 胡妍美伸手摸了摸瓶身, 莫名觉得,瓶满之日, 就是她得偿所愿之时。
不过, 看这架势,还有得磨。
胡妍美再睁开眼,发现自己穿着一件鹅黄色衣衫, 正站在半人高的铜镜跟前。身边丫鬟正在称赞:“姑娘穿上这身,美得不似真人。依奴婢看, 戏楼中的嫦娥仙子,都不及姑娘的一分美貌。”
这小嘴可真甜。
镜中美人正值妙龄,本身正当龄的姑娘就没有丑的,镜子里这位姑娘身形娇美, 算得上真正的眉眼如画,头发松松挽着,发簪和首饰都挺精致,耳朵上垂着两枚小玉葫芦,一颦一笑都带着美态。
这是个又美又养得好的姑娘。
胡妍美眼神余光在屋中一扫,看到屏风上还有好几套衣裙,另一套带着点褶皱的摆在床上,应该是原身刚换下来的。她摸了下耳坠,入手生温,随口道:“去帮我备水,我要沐浴。”
丫鬟一愣:“姑娘,您还有那么多新衣没试呢?”
胡妍美扭头看她,眼神严厉。
丫鬟不敢多言,急忙退了下去。
原身周红衣,出生在杨国繁华府城之一的鲁城,此处被称为杨国的鱼米之乡,风景宜人,文风盛行,富商遍地,甚至还有京城中勋贵来此置办庄子,只为了来此静养,陶冶身心。
周红衣出身富商之家,但运气不太好,她三岁那年,鲁城先是发了水灾,后来起了瘟疫。她爹是个有名的大善人,和城里大夫一起熬药赈灾。大夫出人,他出银子买药。
周父忙忙碌碌,倒霉地染上了病症,周母和他同进同出,一并染了病。夫妻俩先后病逝。周家长辈已经不在,剩下的都是周父的庶弟。眼瞅着周红衣就要被那些所谓的叔叔带走时,她亲姨母赶了来,先是做主分家,然后带着周红衣回到夫家,这一照顾,就是十多年。
姨母李氏对她特别好,吃穿上都挺精心,甚至某些地方比对她自己的一双儿女还要好。周红衣心中感激姨母的照拂之情,将她当做了嫡亲的长辈,每日早晚请安,从不敢怠慢。
如果说住在何家有什么不好的话,大抵就是因为姨母对她太好而惹得表妹满月嫉妒不已,时常说些酸话给她添堵。
在周红衣看来,这点压根就不算事。她是姐姐,该大度些,再说,姨母本来就是表妹亲娘,处处将她放在心上,表妹不高兴也是有的。
但她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表妹的嫉妒,才害她一生。
要说悲剧源头,还得从她的婚事说起。
姨母有意亲上加亲……她当年来时,身边陪着一个她娘的陪嫁。那婆子看着她长大,对她尤其疼爱。一次偶然的机会,婆子说她爹与不少高明大夫结交时,得知这有血缘的夫妻之间门,经常生下不健全的孩子,虽然不是绝对,但比普通夫妻要容易。
虽然那婆子已经不在,但周红衣还是将这话记在了心里。她怎么忍心让对她那么好的姨母和表哥承受子嗣不健全的苦楚?
或许是因为从小有着这样的念头,哪怕和表哥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也只当何满林是哥哥。兄妹之间门,如何做得夫妻?
“姑娘,水备好了!”
胡妍美回过神来,进了内室。
周红衣从小被养得娇,习惯了丫鬟伺候,每次沐浴时身边都有人帮忙。突然把丫鬟撵走不太合适,得循序渐进。饶是胡妍美浑身不自在,也只能忍了。
丫鬟话有点多,站在她身后低声道:“姑娘,方才奴婢听说,大公子他喝得烂醉,喊都喊不醒,夫人急得请了大夫。”
闻言,胡妍美微微蹙眉。
婚事是早上提的,当时周红衣就一口回绝,紧接着何满林就喝醉了,任谁都会多想。
“喝醉而已,应该没有大碍。”胡妍美只稍泡了一会儿就起身,刚出门坐下不久,就听到外头小丫鬟一阵惊呼。
眨眼间门,一个粉色人影如风一般刮了进来,看到坐着的胡妍美,扑上来就是一巴掌。
胡妍美早有防备,避开后伸手一推。
来人是何满月,她同样是闺中娇养长大的姑娘,身上一点力气都无,压根就经不起,这一下直接把她推到了地上。
何满月摔了个四仰八叉,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她气得脸都红了:“周红衣,你竟然敢打我!”她气得语无伦次:“你一个客人,竟然把我这个主人打了,给我滚。”
胡妍美漠然看着,边上的丫鬟急忙上前扶人。
这一回狼狈的是何满月。但上一次……彼时周红衣正兴致勃勃试新衣,身上只着贴身衣物,就被何满月闯了进去,对着她又抓又挠。
周红衣想要闪躲都来不及,身上被抓出的血道道又红又肿,养了好些天,有些地方还落下了疤痕。
用李氏的话说,这姐妹之间门不合是常事,不该计较。
周红衣寄人篱下,也不敢计较,生生吃了这个哑巴亏。
“你就是个祸害。”地上的何满月怒火冲天:“我哥哥愿意娶你那是你的福气,你压根就不配嫁给我哥。我也不愿让你做我嫂子……你还有脸拒绝,还把我哥弄成那样……你给我滚……滚!”
胡妍美不疾不徐,用周红衣的语气道:“酒是你哥自己喝的,我都不知情。你讲讲道理。”
何满月最恨她这副温婉的模样,狠狠瞪着她:“你为何要拒绝婚事?”
胡妍美摊手:“你也不答应让我做你嫂嫂啊!”
何满月噎住。
要她说,这婚事从一开始就不该提。
丫鬟已经把何满月扶起,外面又传来请安的声音,原来是李氏急忙忙赶过来。看到发髻都摔散了狼狈不堪的女儿,她跺了跺脚:“满月,你又在闹什么?”
何满月娇养长大,气道:“她害我哥哥,我还不能找她算账?娘,你就是偏心,这种人就该把她赶出去,让她做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咱们又不欠她,你照顾她这么多年,她一点都不记恩……”
“住口!”李氏一脸严肃,呵斥道:“来人,带姑娘回去洗漱。这疯疯癫癫的,像什么样子?”
何满月刚摔了一跤,这会身上还疼着呢,母亲不说找人帮她看伤,甚至连问都不问,开口就是教训。她心里委屈坏了,恼道:“娘,红衣才是你的女儿,我就是那捡来的野草!”
语罢,又一阵风般刮走了。
李氏只觉头疼,坐在椅子上撑着额头暗自运气。
胡妍美倒了一杯茶水上前:“姨母别生气。表妹她… …太过担忧表哥才会如此。兄妹感情这般深厚,姨母该欣慰才是。”
“那丫头被我宠坏了。”李氏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姑娘:“红衣,你要是嫁给满林,以后就真的是我女儿了。这些年来,我怎么对你的你心里该清楚。让我把你交到别人家手中,我实在不放心。”
她伸手一把握住胡妍美的,殷切地道:“留下来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