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离得还远，他一低头，假装自己没看见避开就是。可这都迎头碰上了，此刻再不打招呼是说不过去的。
他顿住脚步，拱手含笑，正想开口呢。只见帘子里的林大人摆了摆手，没了往日的热络，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模样：“高大人，上头刚发了一份公文，是关于你的，本来我还想去找你呢，这会在门口碰到你正好。”
他掏出一个折子：“你自己看看吧。”
高理落还没接，就已经猜到了里面写了什么。接过那个折子时双手都在颤抖，他甚至觉得自己眼睛很花，都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但归根结底，看不清字只是他的错觉，他死死瞪着上面被夺官职和世子之位的批复，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昏迷之前，他看到了林大人的背影，哪怕周围一片惊呼，林大人也始终没有回头。
高理落再醒来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小院。刚睁开眼就听到身边有女子的啜泣声。
他是受不了打击才晕的，并不是因为生了病，一开始的恍惚过后，很快便清醒过来，也没觉得身体哪里不适，缓缓坐起了身。
杜梅娘正伤心呢，以为人还没醒，听到身边有动静才回过神：“世子，伯爷他好狠。”
高理落也觉得父亲太狠，将心比心，如果是他自己的儿子……康儿无论做错了什么事，他哪怕再生气都会原谅，大不了就是把人弄出府去眼不见心不烦，绝对不会把人往死里整。
父亲他怎么能这么做？
看不到罪魁祸首，高理落没法发脾气，事实上，就算是此刻父亲就站在眼前，他也不敢与之争辩。想到往后自己只是白身，从出生起就有的荣光和出生后奋斗十多年得来的功名全部毁于一旦，心头就一股邪火到处乱窜，忍不住迁怒道：“这都是拜你所赐。”
一声吼，杜梅娘被吓得止住了哭声，她打了嗝儿：“你赶紧回去求求伯爷吧。那可是世子之位！”
高理落也想去求啊，他心里更清楚的是，自从那个门房被赶走之后，他就算回去了也会被拒之门外，纯粹是自取其辱，平白让人看笑话。
“我头疼，你别哭了，去给我准备点吃的。”
杜梅娘：“……”都什么时候了还吃得下去？
她不好训斥，只试探着道：“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伯爷在气头上，做事难免冲动了些。只要你回去好好商量，态度端正地认错，他一定会原谅你。重新请立世子。”
高理落闭着眼睛：“我亲眼看到父亲写下了请立世孙的折子。”
杜梅娘：“……”
这立了世孙，哪怕高理落日后重新回到了伯府，她也顺利生下了孩子，这伯府的荣光也跟她再扯不上什么关系了。
“康儿才多大？那么小点的孩子，能不能平安长大都不一定！”
她说这话时，语气酸溜溜的。
话音落下，就对上了身侧男人不悦的目光。
高理落轻哼一声：“当初立我为世子时，我才两岁。还有，你总觉得自己比得上慧娘，但就凭对孩子这份心意，你就比她差远了。之前你在她的院子里，人只是怀疑你有身孕，就立刻吩咐人禀告母亲请大夫，就怕你腹中孩子出事。但你……康儿身上有一半的血跟你是一样的！”
而她却在这里咒康儿长不大，这心肠实在算不得好。
杜梅娘听出来了他的指责，急忙低下头认错。心里则觉得自己对他还不够了解。
这男人对杜慧娘已经没什么情意，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夫妻俩简直是两看两相厌。但无论他有多讨厌杜慧娘，对孩子的心意始终没变。
杜梅娘认了错，高理落也没揪着不放。事实上，他心里真的很不好受。
“你说，我能不能去求我爹？”
听到这话，高理落眼睛一亮：“岳父会见你吗？”
杜梅娘听到他这称呼，心里有些不高兴。毕竟，高理落这称呼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杜慧娘。
眼看男人终于肯正眼看自己，她压下心头的酸楚：“应该会。”
“那就好。”高理落催促：“你现在去准备礼物，明日一早我就陪你回去一趟。不求岳父在我爹跟前美言，只要他能给我一份差事，哪怕是个不入流的主薄都行。”
杜梅娘哑然：“委屈你了。”
高理落也是没法子，他也不愿意受这个委屈，可事到如今，除了先做个小主薄，又能怎么办？
其实他没了世子之位，想也知道外头的人会议论自己，这种时候他并不想出门见人……可他得养家糊口，更不能就此颓废。否则，落到父亲眼中，更会被其嫌弃。
翌日一大早，两人就租了马车去成安伯府。
胡妍美没找人打听，却也能拆到二人的行程，翌日同样回了府，她出门迟，刚到成安伯府门口，两架马车就碰上了。
“呦，好巧啊！”
杜梅娘脸都黑了，在伯府中，她是比不上家中长姐的。杜慧娘这个伯府世孙的生母回来了，父亲哪里还有空听她的话？
“姐姐，你怎么想着今日回来？”
胡妍美似笑非笑：“我觉得你们很可能会回来求父亲，所以……也是康儿想念外祖父了，我也想我娘，所以打算一起回来住一段。”
听到这话，杜梅娘心头更酸。
杜慧娘有亲娘在，当然是想回就回，想住就住。她生母只是姨娘，连留客的资格都没有。
胡妍美催促：“快进去吧，不然爹要走了。”
杜伯爷在朝中没有领差事，也就是一个虚名好听，但他却并不觉得失落。因为他对朝堂上的事没那么上心，最喜欢做生意。有了这伯爷的爵位，他生意做得跟大，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过得充实着呢。
话音还未落，大门打开。杜伯爷的马车走了出来，看到门口的姐妹二人，他立刻下了马车，吩咐人去准备膳食。
“慧娘，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胡妍美笑着上前：“爹，这是我家，哪用那么客气？”
“这话很对。”杜伯爷弯腰抱起了小宝：“早上挺冷的，赶紧进屋，别着凉了才好。”
他一手抱孩子，另一手牵着康儿，目光落在胡妍美脸上，口中一直没停过。几人头也不回往里走，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边上的杜梅娘。
杜梅娘脸色很不好，高理落眼神黑沉沉的，一直到看不见几人的身影了，他才终于承认自己被岳父忽略得彻底。
如今有求于人，哪怕心里不满，面上也不能露。他牵着杜梅娘的手，缓步踏进了大门。
值得欣慰的是，门房并没有开口阻拦。
高理落心里一松的同时，唇角微翘，随即又唾弃自己。明明这在以前是很寻常的事，他高兴个什么劲儿？
☆、 第247章 病重的姐姐 十七
“杜梅娘这一次回家, 心中特别忐忑。
虽她和高理落之前的婚约是父亲亲口答应，但嫡母从头到尾都不愿意，甚至还因此恼了她。她实在不敢小瞧了耳边风的威力。
只方才父亲都不看她, 就知道父亲对她生出了不满。这可不妙。
伯府对于嫁出去后回来的姑奶奶特别重视, 正房中, 杜夫人已经在了, 看到两个外孙，乐得眉开眼笑。
高理落到这里也算熟门熟路, 进门后看到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模样，心里颇不是滋味。若不是发生了那些事，此刻岳父应该正客气地与他寒暄才对。
他上前：“岳父。”
这么大个人往前一杵，又恭恭敬敬喊人，杜伯爷再也忽视不了他, 目光终于落了过来。
“理落。”
高理落再次一礼：“岳父, 我带梅娘回来了。”
杜伯爷瞅了一眼小女儿，点点头道：“回来就好。”
从语气到神情都敷衍得很，明显没将这个女儿放在心上。杜梅娘瞬间门就察觉到了父亲对待自己和以前大不相同，不知道是不是有孕了人会变得多愁善感的缘故，察觉到父亲对自己的忽视，她眼睛一眨，就落下了泪来。
杜伯爷看见后, 顿时皱眉：“若是不想回来, 没人勉强你。一回来就哭, 也忒晦气了。”
杜梅娘抽泣着擦泪：“女儿也不想哭, 可……这些日子遇上的事，实在太让女儿委屈。爹，我和世子之间门的婚事是您亲口许诺, 结果弄成如今这样……您倒是帮着去河安伯府说说情啊！”
杜伯爷一脸不悦：“把眼泪擦了。”
杜梅娘已经在擦，这不是擦不干净么？
“理落，这件事情怪你没处理好。”杜伯爷一脸严肃：“之前你上门提亲，我还以为你们父子俩商量好了的，多番考虑下才慎重答应了婚事。可转头你父亲就上门退亲……而你又已经占了梅娘的便宜，河安伯府做事这般出尔反尔，着实气人。以前我都没发现你这般不着调，若不是看在你是我两个外孙亲爹的份上，我今天都不会让你进门，甚至会直接打人。”
胡妍美从方才起一直都没开口，此刻出声道：“爹，父亲已经说过，他没有儿子，只有孙子。您不用再给高理落面子。”
话音落下，就察觉到了他瞪过来的目光。
夫妻俩已经撕破了脸，胡妍美早已不在乎他如何看自己，坦然道：“我又没乱说。”
高理落忍无可忍：“慧娘，我是两个孩子的爹，你再看不上我，也该知道只有我好了，孩子才能好。哪怕他们不需要我这个父亲帮忙，有一个前途无量的父亲总比没有好吧？你已为人母，真为孩子考虑，便不该这样处处为难于我，处处挡我前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