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聂光,眼神十分不善。
但这一盯,反而终于把人给认出来了,“你是……”
他顿了顿,一时竟想不起对方的名字,索性只用了一个指代,“你是那个坐牢的?这么快就从少管所出来了?难怪多管闲事的毛病还是改不了。不过你现在已经满十八岁了吧?要是再进去的话,可不是那么简单了。”
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死死戳在了聂光的死穴上。
见聂光骤然变了脸色,更是得意,把脑袋往前一伸,指着自己的脑门道,“有本事你再给我这儿来一下,你敢吗?”
聂光把自己的拳头捏得咔咔响。
但他已经不是三年前的那个自己了。三年前的他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只有一腔无处安放的少年意气。可是现在,他有了一个家,有了关心他在意他爱护他的人,而她就站在他身后。
把钱多多打一顿当然没问题,就算他还带了七八个兄弟,聂光也丝毫不惧。
可是想到琳琅,他翻涌着的怒意就再次被狠狠压了下去。
“哈哈哈!”钱斌见他阴沉着一张脸,却根本不敢动,顿时得意地笑了起来,“你倒是不算蠢嘛,看来坐了三年的牢,还是有点用处的……”
“啪——”的一声,是巴掌扇在脸上的声音。
这清脆的响声让周围霎时一静,原本还十分嚣张的钱斌更是傻了眼。这一巴掌并不算痛,却把他完全打懵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片刻后他才意识到,动手的并不是聂光,而是站在他身后那个女人。
琳琅冷下脸的时候,就连聂光也会觉得微微心寒,何况是钱斌这种欺软怕硬,打架从来只敢群殴的废物?
对上琳琅的视线,他突然抖了抖,猛地回过神来,发出一声惨叫,转头瞪了一眼跟着自己的那些狗腿子们,厉声喝道,“你们还在等什么?有人打我看不到吗?给我一起上,狠狠教训他们一顿,再把那女的抓住,我要让她付出代价!”
听到他几乎破音的声音,其他人反应过来,纷纷上前。
聂光见状,也下意识地迎了上去。
其实他心里也是懵逼的。琳琅不让他打人,自己倒是直接上前动手了?
不过这不是多想的时候,这个念头暂时被他压下去,努力应付着其他人的围攻。
这并不难。本来他们就是站在走道里,空间有限,有点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意思,就算对面想一拥而上也没有条件,只能被他挨个解决。
等把人都放倒了,他听着耳边连绵不绝的惨叫声,才意识到这声音并不是别人发出来的,就是钱斌本人。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琳琅拎在了手里,不知道受了什么惨无人道的对待,嚎得跟死了爹妈似的,听得聂光一阵阵心惊,生怕琳琅真的把他打出个好歹来。
虽说他至今都看不透琳琅,不知道她有多大的能量,背后又有多大的势力,想来应该并不简单。但是钱家的势力同样不容小觑,因为自己的事把她卷进来,聂光心里怎么想都不是滋味。
好在琳琅似乎也知道这一点,见他这边处理完毕,就把钱斌也丢进了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人堆里。
钱斌挣扎着爬起来,正要放几句狠话,就听见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厉喝,“警察!都给我蹲下,老实点!”
钱斌抖了一下,嘴里的话没能说出来。
对面,聂光已经条件反射般乖乖蹲下,见琳琅还站着,心下不由一急,连忙伸手拉了一把她的衣摆,小声催促,“姐姐,先蹲一下。”
琳琅非但没有蹲下,还主动朝赶来的警察招手,“警官,这里!”
不止是聂光,就连对面躺着的小混混们,也都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
这些人虽说是不良,但又没有亡命之徒的胆量,多半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彰显自己的不凡。因为知道自己做的不是什么合法的事,所以面对警察的时候,不自觉地就会矮了一头,变得老实。
今天算是长见识了,居然有人打完了架不躲着警察走,还主动招呼的。
警察过来,扫了一眼地上的状况,就推测了个八九不离十,看向琳琅,皱眉问道,“是你报的警?”
“是的。”琳琅说,“我今天跟同事一起出来聚餐,从洗手间出来就被他们拦着,嘴里不干不净的。还好我弟弟及时赶到,没想到他们也叫了更多的人……结果就变成了这样。”
小混混们已经麻了,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她报的警!
明明事情都解决了,他们都躺在地上了,还要怎么样?
但其中也有几个清醒的,知道有钱斌在,就算他们都躺在了地上,这事儿也不算完。或者说正因为人都躺在了地上,丢了脸,钱斌更要找回这个场子。现在把这事儿在警察那边留下备案记录,以后要出什么事,找人也方便。
警察没有想那么多,顺着琳琅的手低头看去,看清了聂光的脸,不由有些吃惊,“怎么是你?”
聂光闻言也抬起头来,便见这两位警察,赫然就是白天他在街上见义勇为时过来处理的那两位。他们也是不容易,这会儿还没下班呢。这么想着,聂光不自觉地放松了一些,低声道,“我今天过生日,我姐姐才说要出来庆祝一下,没想到遇上了这种事……”
警察十分理解地点头,他们已经在那堆小混混里看到了几个熟面孔,当下心里就有了偏向,问聂光,“你之前说,家里是开拳击馆的?”
“是的。”聂光说,“我没有用力,只是把人撂倒了。”
这也是这段时间训练的结果,以前他可不会留力,打架都是拳拳到肉的,非得两边有一个倒下起不来了,才能算完。
“警官,他胡说的!”钱斌不服气地叫了起来。
聂光转头看向他,目光立刻变得冷淡,“店里有监控可以查,我胡说什么了?现在当着警官的面,你这么中气十足地嚷嚷,总不能又说自己被打成重伤了吧?”
说到最后一句,眼神里几乎淬了冰。
他好像有点理解琳琅提前报警的原因了。他们自己没有势也没有力,唯有向别处借。虽然从聂光本人的经历来讲,他并不完全信任国家机关,但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既然钱斌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彼此又有了新的矛盾,事情压不下去,不如就闹得更大一些,反而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对方暗中操作。
两位警官闻言,看向钱斌的视线也带上了几分诧异。他们办案经验丰富,又知道聂光的案底,一听就知道他这话意有所指,似乎钱斌就是他当年打伤的对象?
可是现在人生龙活虎地站在面前,完全没事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重伤。
要知道,重伤可不是家属说重伤就重伤了,伤残等级是有严格标准的,只有残废、毁容、丧失听觉视觉及其他器官功能,或者伤情严重危及生命,才能称得上是重伤。
不要说才过去三年,就是三十年,这种伤也是会在人身上留下痕迹的。
钱斌明显不是。
他自己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平时嚣张归嚣张,但已经很久没有动手了,更青睐花钱消灾——他花钱,请人去帮忙打架消灾。这样就算被抓,只要对方不把人供出来,就牵连不到他。
此刻被两位警察盯着,也不由有些心虚,没有再继续嚷嚷了。
警察拷贝了监控,又把一群人都带回去做笔录。琳琅和聂光是受害人,做完笔录就可以走了,其他人要等人过来保释。
……
“对不起。”从派出所出来,聂光立刻道歉。
琳琅好笑,“人是我先遇上的,你道什么歉?”
“要不是因为我……”
聂光才开了个头,就被琳琅打断,“要不是因为你,他们不会继续纠缠?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这些人就是这样,在那种场合,不给他们‘面子’,就肯定会追究到底,没那么容易脱身,有没有你的事都一样。”
聂光沉默了一下,索性直接跳过这个话题,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三年前钱斌自己也就十五岁,哪有那么大的能量安排那些事?在背后做主的不是他,而是他的父母。这一回也一样,钱斌在他们这里吃了亏,家里早晚会知道的。
“你害怕吗?”琳琅问。
聂光转头看了她一眼,意外地坦诚,“是的,我害怕。”
从以前就一直有人说他莽撞,暴脾气,做事横冲直撞,不考虑后果。可是很少有人去想这内里的原因。无非是他从小没有人管,一切都要自己去拼去闯,却没人教他该怎么做。除了硬着头皮横冲直撞外,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久而久之,这倒是成了他的生存本能,也成了外人眼中他的样子。
可是他不害怕吗?当然是害怕的,甚至每时每刻都在担惊受怕,只不过……以前聂光不会将这种情绪表露出来。
他懂事太早,知道软弱的人活着有多艰难,所以才努力把自己武装得密不透风。
可惜个人的力量是如此渺小,即使他已经努力挣扎,还是免不了陷入漩涡之中。原本,对聂光而言,这本来也应该是不能提的禁忌,就像他坐过牢这件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