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洲脸色又白了几分,他的身形微微晃了晃,似乎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是十余年屡战屡胜的大雍战神,他不是凌维舟那软脚虾,更不是那些欺男霸女的纨绔。
“除了一身蛮力,你还有什么?以你如今的能力,妄想保护得了谁,莫说是我,换了个人你也奈何不了。”
是了,当初他打了凌维舟,没被追责是因为他们看在沈婳与他父亲的面子上,若非凌维舟心虚,打太子下狱连坐都是轻的,这并不是他真的很有能耐。
沈长洲讷讷地看着自己的拳头,他微微攥紧,却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过几日,我会亲自考较你,若还是这般,你便趁早歇了入营的心,好好跟你父亲读书写字做个文人倒也不错。”
凌越说完便目不斜视地朝沈婳走去,眼底的正色与冷意顿消,轻柔地牵起她的手,继续朝正院走去。
路过沈长洲时,沈婳侧目看了他一眼,低低地喊了声大哥哥:“大哥哥,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言罢,只留下沈长洲望着空荡荡的院子,眼中满是迷茫与困惑,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屋内这会也热闹着,苏氏说完就被又犯起了头疾,险些要晕过去,沈成延立即扶着她进屋坐下,沈玉芝自然也不好离开,便在旁帮衬着。
不想外头就有下人来通禀,说是五姑娘与王爷来了。
顿时屋内乱作一团,苏氏的头更疼了,丫鬟婆子们端茶的端茶,喊大夫的喊大夫,唯有沈成延僵在原地,王爷这就来了?!
他浑身僵硬,只听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声脆生生的爹爹在身后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低沉的嗓音:“见过岳丈岳母。”
沈成延缓慢地挪动着转了过来,看着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一口热血漫上心头。
他的眉心直跳,长这么从未爆过粗口的人,忍不住地脱口道:“谁他*的是你岳丈!”
第66章
沈婳还从未见父亲如此失态过,在她的印象中,父亲一直是儒雅温和的读书人,脾气好学识也好,见着谁都笑眯眯的,鲜少有红脸的时候,让他骂人简直堪比六月飞雪还要罕见。
而这会他的目光落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他的脸瞬间板了起来,看着凌越的神色,犹如瞧见了什么天大的仇人般。
“呦呦,过来。”
父亲开口可不比兄长,外加沈婳本就心虚,立即脱开手掌,小步挪到了父亲身边,一副乖巧的不得了的样子。
凌越向来不看人眼色行事,下意识地跟了半步,就被沈成延狠狠地瞪了一眼,“我有话问小女,还请王爷留步。”
得,这会成王爷了,不再是一口一个沈老弟的时候了。
沈婳怕他会发怒,不想他却只迟疑了下,而后微微颔首,许是感觉到这姿态太像对着手底下的人不够尊敬,还生疏地伸出手道:“您请。”
这世上能让肃王说您请二字的,实在是少之又少,偏偏被尊称之人,非但不在意,还撇开头冷哼了声,拉着宝贝女儿快步进了屋里。
屋内,沈成延夫妻严肃地坐在上首,沈婳拘着手垂着头,一副乖乖听训的模样。
其实从小到大,他们夫妻很少有教训她的时候,即便她贪玩溜出府去,最多也是唠叨两句,平素挨教训的都是沈长洲。
两人对视一眼,沈成延先清了清嗓子道:“怎么回事。”
沈婳对了对手指,咬着下唇羞怯地道:“就是爹爹娘亲瞧见的这样,我…我喜欢阿越。”
这桩婚事在外人看来或许会以为她是不情愿的,这对她来说毫无影响,反而还会更多些同情,可她不愿意凌越被人误会,尤其是她最在意的亲人。
即便当着长辈的面承认喜欢,没那么好说出口,她还是一字一句说得无比认真。
沈成延捂住了胸口,险些一口气背过去,他怎么就没发现呢!不仅没发现还引狼入室!
他这会才渐渐察觉到不对劲,难怪平日肃王眼高于顶,对谁都是不苟言笑的,居然会主动出手帮他,还一连好几次,他当是世人混沌,他举世皆清,唯他一人懂肃王。
没想到,人家不是想和他做兄弟,而是想撬他女儿!
他含辛茹苦、如珠如宝宠大的女儿,凌越一个战场上舞刀弄枪的武夫,他懂什么照顾小姑娘吗,他都快大她一轮了,这么大年岁不娶妻,保不准是哪有问题。
“不行,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沈婳垂着的头瞬间抬起,“为何啊?这是太后娘娘下旨赐得婚,不同意便是抗旨,您可不敢胡说。”
“怎么是胡说了?太子的婚能退,他肃王的也能退得。”
沈成延见她嘟着嘴,满脸写着抗拒,也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太过了,缓了缓道:“呦呦啊,爹爹不知道你与王爷认识多久,为何就认定是喜欢他,可爹爹是认真在劝你。”
“即便不是太子妃,这天家的儿媳也不好当,浓情蜜意之时,男子什么样的话都能说得出,可时间一长,他还能做到始终如一吗?”
“爹爹不指望你能嫁得有多富贵,也从未想过要靠你获得什么权势好处,只希望我的宝贝女儿,能够夫妻和顺恩爱白首。若将来的夫婿欺负了你,普通人家,我与你兄长还能上门为你讨公道,为你撑腰,可这天子之家,父兄往后该如何护着你。”
沈成延的眼眶竟有些泛红,他一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如此好如此善解人意,那凌维舟尚且能如此负她,换了凌越,若要再想反悔可就难于登天了。
苏氏握着丈夫的手,跟着红了眼,“呦呦,你父亲不是真的要逼你如何,只是想尽可能让你少受委屈。”
沈婳如何能不明白爹娘的心思,正是因为明白,才更小心翼翼,一直把事情拖到了现在。
她眨了眨发酸的眼,跪下郑重地朝他们磕了三个响头。
“你这丫头这是做什么,快点起来,让娘亲瞧瞧有没有磕疼,哎哟,怎么都红了,我去拿膏药。”
沈婳被苏氏拉着坐到身边,轻轻地摇了摇头,“呦呦不疼。”
“爹爹的意思女儿都明白,可情爱婚嫁本就在赌,大姐姐也是低嫁,嫁的还是二叔父的门生,可以说是又亲近又能拿捏了吧。可大姐姐过得并不好,爹爹,婚配挑得不是富贵权势,而是那个人。”
“凌越是姓凌,可他和那个家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相信自己眼睛看见的东西。”
她的声音甜软像是在说故事,将两人的相遇点点滴滴的说起,说他如何为她解围,说他如何从冰冷的水底将她捞起,说他是怎样教会她勇敢坚毅,说她眼里的凌越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受过无尽的苦难,以他的能力早已可以颠覆整个王朝,掀起血雨腥风,但他并没有。
他孤傲清冷却重情重义,他杀伐果决却内心柔软,他值得她付出一切去信任与喜爱。
起初夫妻二人都是觉得她太过稚气,肯定是被蒙蔽了,可听到后面,才发觉是自己太过片面冲动,竟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尤其是苏氏,在听说她曾落水九死一生时,眼泪已止不住地往下落,“你为何不告诉娘亲,往后再不许这样了。”
就连沈成延那反对的话,也有些说不出口了,可即便他能理解女儿为何喜欢这个人,但理智上还是觉得凌越并非良配。
有一点他方才没说的,便是凌越的身份太危险太敏感了,如今他是手握兵权,可上位者皆对他忌惮纷纷,他无时无刻都得紧绷着,但凡有丝毫松懈,就有可能是万劫不复。
他实在是不愿女儿跟着去冒险。
看着眼前这对母女哭成一团,自家妻子竟也在应和着说凌越好可怜,隐隐已有倒戈的趋势,只恨这会儿子不在,没人与他站在同一阵营。
哭了不知多久,他突然想到件事:“所以说,你与凌越早就认识,私下传情这么久了?!”
沈婳的哭声一滞,心虚地不敢看父亲的眼。
沈成延则是想到自己曾经与凌越称兄道弟的样子,只觉万念俱灰,一时连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凌越小儿欺人太甚!待我去会会他!”
原以为他们将凌越晾了这么久,他会甩袖走人,又或是黑着脸,不想再见他时,他神色自若连半分勉强之意也看不出。
一身墨色的锦袍,背着手站在院中,连脚步都未曾移动分毫。
便是沈成延看他恼火,也不得不承认,他确是有叫人倾心的资本,不然也不会把他的宝贝女儿哄得团团转。
想到这个,沈成延就更生气了,尤其是看他目光瞥向自己身后,本就黑着的脸更臭了,“别看了,呦呦不会出来了。”
凌越背着的手微微摩挲了下,收回目光,面色不改地道:“我本也是送她回来,她在宫内便说想家。”
沈成延挺直腰板,有些得意地哼了声:“呦呦最是孝顺,向来是离不得我们身边的,也就是受人蛊惑才会一时鬼迷了心窍,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原以为他这么放了狠话,凌越应当会紧张些,不想他反而眉头轻展,看着松快许多。
而后就听他淡声道:“沈大人的担忧我都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