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说得很对,她从一开始便是错了。
屋内一片寂静,两人相对而坐都没有开口。
沈婳是说得口都干了,正端着茶水小口抿着,但她很畅快,她也没想着太后能醒悟又或是如何。
只是这些话憋在她心中已经很久了,她不怕得罪太后,只怕没人能懂凌越所受之苦,还要背上不敬长辈的骂名。
苏太后则是被她的话震得久久回不过神。
沈婳喝完了茶水,眼见太后也没要继续辩解的意思,有些兴致缺缺,正打算要起身辞行,外头就有小宫女前来通禀,说是太子来了。
这会她再出去也来不及了,反而还会正面撞上,她也没什么好心虚的,便自然地坐着。
太子前来探望,太后事先也不知情,她也没那么蠢,明知太子做了亏心事,还把这两人凑在一块,那不是给人找不痛快吗。
但凌维舟如今还是太子,她也没不见的道理,见沈婳镇定自若,便虚弱地抬了抬手让人进来了。
很快凌维舟便跟着小宫女走了进来,他知道皇祖母病了,也知道沈婳在侍疾,却没想到一来便碰上了。
他先是恭敬地上前行礼,而后目光就不自觉地往她身上落。
几月不见,她竟比之前更美了,缓缓起身向他行礼,那陌生又疏远的态度令他烦闷又痛苦。
偏生他还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满是苦涩地让她起来。
而与他一道来的,竟然还有许久未见的赵温窈。
上次小产以及如月的事后,赵温窈便再未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听杏仁说她想见老太太,挺着小产后虚弱的身子跪求了半个时辰。
沈婳还挺唏嘘的,想着老太太就这么一个外孙女,应当会再次心软。
不想杏仁却摇了摇头,“哪儿见得着呀,老夫人被气得病倒了,一直昏睡不醒,大夫交代了不许老人家受刺激。”
“表姑娘去跪求的那日,正好又是三太太在侍疾,三太太这会瞧见表姑娘那是恨不得咬块肉下来,好一通阴阳怪气,表姑娘连老太太的面都没见着呢。”
沈婳连连咋舌,三叔母原先是日日拍赵温窈的马屁,如今见她彻底失势,女儿的亲事没着落,又有三叔父被勾引的事在,自然是恨死她了。
她入宫的东西是老太太屋内的嬷嬷置办的,但她是以没名没分的侍妾入宫,连宫女都不如,不能招摇只能带些金银,一个小布袋便跟着接人的小太监走了。
赵温窈今日穿着不起眼的衣裙,一声不吭地跟在凌维舟身后。
不过隔了几个月没见,她竟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容貌还是那副容貌,依旧是沉稳安静的性子,可以往她也病秧秧的,却有股温和的书卷气,可如今周身笼罩着层阴郁的气息,让着瞧着便不喜。
她许是也没想到会碰上沈婳,在看见她后脑袋垂得更低了,捏着手掌站在一旁的阴影处,若不仔细甚至要忽略她的存在。
凌维舟不敢多看沈婳,凝神屏气,几步上前恭敬地给苏太后行礼:“孙儿见过皇祖母。”
“听闻皇祖母病了,孙儿日日忧心,您这会可是好些了?”
苏太后对孙子都是疼爱的,奈何凌维舟实在是不争气,沈婳的心留不住,男子花心倒也没什么,但让后院起火,这就是他的无能了。
她也确有让别的孙儿取代他的心思,可如今沈婳与凌越是拆不散了,成帝说的也对,更换太子动摇国本,若凌维舟没有别的更大的过失,能不换还是不换的好。
既然不能换,那就得让他更长进些才好。
苏太后睁着泛白的眼,拧眉瞥了过去:“哀家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你是太子,日日都有国事要忙,莫要成天往后宫跑,多放点心思在朝政上。”
这几个月来,凌维舟在父皇母妃口中听了太多这样的话,都有些麻木了,甚至没有露出丝毫不快只垂着手恭敬地听着。
“是,皇祖母教训的事,今儿折子都已经批完了,才过来的,一会便回御书房。”
苏太后这才满意了些,就听凌维舟继续道:“倒是辛苦沈家妹妹在这为祖母侍疾了。”
沈婳扯了个浅笑:“娘娘自小待臣女宽厚恩宠有加,娘娘病了,臣女自然是要在旁尽孝的。”
有礼有节进退有度,却唯独没有亲近。
凌维舟满是苦涩,收回了恋恋不舍的双眼,“孙儿听太医说皇祖母有头疾,难以入眠,恰好孙儿房中有人略通岐黄之术,可为祖母缓解病症。”
说着朝身后看了眼,赵温窈这才缓步走上前去,“奴婢见过太后娘娘。”
沈婳适时地捂着唇低呼了声阿窈,而后不忍心地撇开了眼,犹豫了下扶着椅背缓缓站起:“娘娘,臣女还要去为您抄佛经,就不打扰殿下尽孝了。”
苏太后多少精明的人,若还看不出那女子是谁,就枉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后了。
反正她与沈婳也没什么话好说的了,略点了点头:“你也辛苦了,快回去歇着吧。”
沈婳从那两人身边走过时,凌维舟还低低地喊了声婳儿,但她却恍若未闻,脚步丝毫未顿地大步离开了。
待到她走后,苏太后才重新将目光放在这两人身上,尤其是赵温窈。
她只是一只眼瞎了,另外一只眼还是清楚的,锐利的眼在她身上扫过,就知道此女绝非等闲之辈。
“你会治头疾?”
赵温窈跪地伏身道:“奴婢在家时,偶尔会给家中长辈揉捏,揉过后头疾缓了,也好入睡了。”
苏太后收回目光,淡淡地嗯了声,“那便试试吧。”
赵温窈沉着气站起,小步上前,前世她能胜过沈婳一步步往上爬,除了有镇国公府做靠山外,便是她很得太后的欢心。
她进宫后,凌维舟待她再无那些情爱与温柔,甚至从未召进过她的屋子,她在东宫的待遇连他殿内伺候久了的宫女都不如。
若不是她略施小计,让他瞧见身上的伤痕,以及夜半的哭声,让他想到那个没出世就没了的孩儿,他或者还会一直冷着她。
但即便偶尔会去她房中见她,陪她用膳,东宫的太监宫女才不敢再作践她,可他却怎么都不肯让她亲近。
美色无法再使他动摇,赵温窈只能再换个法子,为他排解忧愁,为他出谋划策,终于等到了为太后治头疾的机会。
赵温窈的手指搭在苏太后两侧的穴位上,轻轻地揉搓着,她把控着力道,不轻不重正正好舒适。
为了着手艺,她苦练了多时,练得半夜睡觉手指都是抽筋的,也不敢片刻松懈,她想要翻身,便必须不放过任何机会。
眼见一刻钟过去,太后闭着眼似乎是很满意的样子,她在心底真要松口气,就见太后缓缓睁开了眼。
嘴角带着轻蔑的笑道:“果真是有两分本事,不然也不能将太子勾得神魂颠倒,连规矩都忘了。”
她脸色大变,蓦地松手跪了下去。
苏太后却只淡淡地又道:“既你有这本事,便留在哀家宫内伺候吧,免得太子再分了心神。”
凌维舟也被这一变故搞得失了神,诧异地喊了声:“皇祖母。”
“怎么,太子不舍得?”
凌维舟有些犹豫,尤其是赵温窈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可他向来重孝道,如今也急迫的想要有人支持,目光闪了闪,迟疑着没有回答。
赵温窈却从他短暂的迟疑中,读懂了他的意思,失魂落魄地跌坐了回去,她怎么还会觉得这个男人,会为了她而得罪太后呢。
她从来能靠的只有自己,她伏下身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道:“奴婢愿意留下。”
-
沈婳回到偏殿,闲着无事也懒得抄经书,翻了本游记在看。
一时看得入了神连有人进来都没察觉,等手中的书册被身后的人抽走,她才诧异地仰起头,就见凌越负着只手站在她身后,她的双眼蓦地亮起。
屋内虽堆着冰山,但还是有些热,她脱了绣鞋盘着腿坐在榻上,这会惊喜地直接站起。
榻的高度正好弥补了两人之间的身高差,她竟然能与他平齐,双手搭在他的肩上,额头点着额头。
用一种奇妙又有趣的角度看着他。
凌越也看到了她书册的那一页,恰好说的是西北的美食,他扬了扬眉轻笑着道:“想吃?”
沈婳点了点头,“想呀,可惜吃不到。”
凌越将书册丢到一旁,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待亲事定下,便带你去。”
那日他与苏太后敲定的最后一个条件,便是赐婚后,他得回西北继续镇守,无召不得入京。
他也只有一个条件,得带上沈婳及其一家,不然岂不是要留下人质了。
沈婳倒是没有太大的所谓,只要家人在他在,她便是去哪都可以,只是还不知道家里人的想法。
即便已经知道要嫁与他,可听见亲事,她还是会忍不住的脸红,尤其是她答应了婚事后,这人的嘴巴越发没个度,什么都敢说。
最常说起的就是匕首,她这几日都会被他给羞着,生怕他还要说什么羞人的话,赶忙转移了话题。
“我方才去见了太后。”
凌越笑容一凛:“她为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