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江南输出的绢布,均价都在一千两百钱以上,这其中要折去运输途中的人力物力,还要考虑到山匪强盗的影响,以及财物运输的风险。
这当中的折损每年都是一笔天文数字。
但赵叔齐手握钱庄,产业做遍全国,他不缺销路,也降低了损耗。
如今商会中挤破头都想进来的掌柜们,谁都想搭上赵叔齐这条船。
他们在费尽心思从私下联系沟通,想要拿下赵叔齐无果之后,只能在商会之上,打价格战。
这是一场硬仗。
江南的各种布料,不同布匹是不同的价格。销量最多的莫过于绢布,几乎可以作为价格的参考。
甚至绢布一度可成为钱财计价单位,作为货币流通。
初唐朝廷在赈灾救济方面,钱财不足,曾将绢布作为赈灾货币,发放灾区。
因为绢布的保存与稳定的价格销量,它不愁销售。人们拿到绢布之后,可以稳定市场价格来兑换钱财。
虽说不愁销售,但若搭上赵叔齐的快车,江南布匹可以迅速发往全国,将市场扩大到天涯海角,这是前所未有的机遇。
谁都知道。
商会心知如此,开价便让了两百钱,愿以一千钱每匹的价格出货。
赵叔齐稳坐钓鱼台,抿了口江南的新茶,笑而不语。
老板们汗津津的将价格一降再降,如果掉下八百钱,便开始踩他们的心理底线了。
袁新筠手中折扇收起,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掌心。她若有所思,竟是从头到尾不曾加入老板们的竞价。
有人?面色鄙夷望向袁新筠:“妇道人家就是妇道人家,生意场上的机锋暗涌浮沉,一不小心便是折戟沉沙。还以为这女人有什么本事呢,这么重要的场合游离在外,吃屎都捡不到热的。”
赵叔齐游刃有余的在竞价众人之中间迎来送往,却半分不吃亏,没人知道他的心理底线。
人群之中稍稍瞥一眼,只见袁家那位姑娘手握折扇,一搭一搭的轻扣掌心。这让赵叔齐不由想起他那天马行空,桀骜不羁的大东家,易涧钱。
东家也是喜欢摇着折扇,思考的时候手上动作跟袁姑娘别无二致。
他有点好奇这位女老板会怎么说?
袁新筠还在想这段日子随着司暃去听那位省级名师高寄笔的数学课。
那是个中年女人,她身上透着股知性优雅。课堂上三两句话便将各类算学问题说清讲透,就连司暃都喜欢粘着她学习。
为此司暃厚着脸皮天天缠着高寄笔去听课,单方面宣布高老师是她的师父。
高老师工作上怕是还没遇到过司暃这般没皮没脸又死缠烂打的同事,稀里糊涂的就答应收了这个徒弟。
不过两人不同学校,隔着几条街。
亏得司暃这人做事又狠又绝,居然把自己的课程表全部调开。
高寄笔上午有课,她便将课调到下午。高寄笔下午有课,她便将课调到上午。由此错开自己上课与高寄笔重叠的时间,每次高寄笔的课,司暃横跨几条街也要带着听课本去附中听师父的课。
其实袁新筠一介女子,敢背水一战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司暃的行为才是坚定她内心,咬着牙一路走来的动力。
她是好学的。司暃已经是个老师,并且在校内名气日显。即便袁新筠是个古人,也能够从司暃那简单的校园人际关系中看得出来,司暃在他们学校,已经是非常优秀的教师了。
高寄笔对于她来说,虽年长些许,也不过是同事。
那位高老师虽然更加优秀,而司暃只不过是资历尚浅,等她到了高寄笔这个年纪,袁新筠知道,她不会比那位高老师差。
但她能够认识到自己目前的差距,更敢于承认。她丝毫不端着架子,知道自己不如人,将高寄笔当做老师,把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
哪怕一天来回奔波,顶着烈日,刮风下雨。她约定好要去听高老师的课,就从不缺席。
袁新筠从司暃的言行作为之中有所启发,她告诉自己。
女子,也可以为事业而拼搏,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她不接受父母创业留下的家产被族老瓜分,也不接受旁人入赘试图躲走她手中产业。
男人能做的事情,她也可以做。
她像司暃一样,也喜欢听高寄笔的数学课。
尤其是那位女先生分析到实际应用问题的时候,可以通过各种数学方法来解决销售问题,行程问题……
“说了这么久,还不知袁老板出价几何?”
一道清冽稳健的男声轻易划破了众人竞价的嘈杂声。
袁新筠抬头,对上赵叔齐盈盈一笑的眸子,顿时收了身上那股慵懒劲,并放下折扇认真道:“袁某并未打算降价,不过与赵掌柜做生意,必然会降低我们诸多不必要的损耗。如此一来,就当折去两百钱的损耗,每匹一千钱,我一分不让。”
此言一出?,商会上七嘴八舌各种权衡利弊竞价,你来我往的老板们全都惊呆了。
袁新筠这女人是疯了,她怕不是想报个高价,说点骇人的言论,引起赵叔齐的注意。
可这般小心思,除了吸引人片刻目光,又有何用?大家都是生意人,价格才是硬道理。
女人还是女人,就喜欢搞这一套吸引男人的注意。
但在生意场上,这一套狐媚路子是行不通的。
已经有不少老板看向袁新筠的神色不耐,嗤笑鄙夷,仿佛在看一介花楼女子。
袁新筠不卑不亢,对同行的不屑与中伤视若无睹。
反而是赵叔齐眼睑低垂,眸中神色犀利,他扫视一周,场内窃窃私语的掌柜们顿时有种山雨欲来,黑云压日的压迫感。
他开口笑问袁新筠:“不知袁老板定价一千的理由?赵某为何不要其他掌柜们八百不到的价格而选你呢?”
“买一送一。”袁新筠面色风轻云淡,似乎并未被这个年轻的商人震慑到。
“大家都看直播,这个词赵公子想来并不陌生。”
“我袁家愿以一千钱每匹的价格出手绢布,每一匹绢布附赠一匹江南特产织锦缎。这是本地新兴的一种布料,目前市价五百钱。但我相信市场对织锦缎的接受能力,它会在未来两年内,价格持续走高。赵公子来江南,不会未曾调查,织锦缎的利润,就看赵公子要不要来赌一把。”
也就是说,其他人定价都快让步到七百钱,袁新筠坚持绢布底价一千钱不变,但每出售一匹绢布,同时附赠一匹价值五百钱的织锦缎。
一时间商会男人们议论纷纷,袁新筠这般买一送一的路子并不新鲜。
但即便如此,绢布每匹多赚的数目,完全不够补织锦缎赔出去的数目。
而且织锦缎的未来市场光明,这是新的料子,等新市场打开,织锦缎为人熟知,它未来市场价格会继续上涨。
袁新筠是蠢还是疯?
这个女人,不会是为了搭上赵叔齐,连利润都不要了?
商人做事,若是没有利息,那还做什么生意。
不愧是女流之辈,袁老爷子这一生打下的商业帝国,迟早被这女人败干净。
老板们更加看不起袁新筠。
一个城市各行各业都会有个商会来引领当地大大小小的商户,他们制定规则,定下底线,就是避免商户恶意竞争,打价格战。
商会原本定下的价格不能低于八百钱,老板们已经在八百钱的价格线上协商许久,只怕再谈下去,他们将会打破商会的底线。
但袁新筠这一手,分明让利更多,却又不曾违背商会底线。
就算商会要制裁,也抓不住袁新筠的把柄。
因为她一千钱的绢布价格,并未低于商会划的底线。
作者有话说:
抱歉,又断更了。最近疫情严重了,我之前半夜四点半被同事夺命连环call叫起来抽调去志愿蹲点。附近每天新增病例都在翻倍,现在好了,我这个小区前后左右有三个小区出现病例,有的小区整个都搬空送去外地隔离了,就我们这还□□着。不过现在封小区了,有通行证也不许出去了。
第71章
赵叔齐是个生意人, 对于袁新筠的价格,的确感兴趣。
商会结束后, 两人单独约了商谈。
袁新筠将阿桃留在屋外, 就连一直以来出门必带的“保镖”都被留在酒楼下。
“袁老板看似让了这么大的利,但赵某想,你的条件, 应当不止于此。”赵叔齐道。
袁新筠笑着点了杯茶, 随手打开临水的窗户,望着楼下河道中往来的船只。
如今这天下的生意。就如这江南水网,四通八达。
而赵叔齐手中握着沟通全国的“水网”, 有了这番便捷, 让利再多又如何?
它积累的量变对利润的影响, 是难以估量的。
“薄利多销嘛, 能搭上赵大掌柜这趟车, 重要的已经不是利润几何, 而是销量不是吗?”
后世的数学学科十分有意思,她们发明了阿拉伯数字, 在数据计算上省去不知多少麻烦。
也正是通过这些计算, 袁新筠发现了量变之后带来的结果, 让人惊喜。
“袁某一介女流之辈,担负起这样一份家业,不求大富大贵, 只盼能有所收益,守得住父亲留下的家业便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