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砚又忍不住走过来再次轻声问道:“娘娘,还是先去用些膳吧?”
任云霏摇摇头,秀美的脸上带着几分疲倦, “不了, 我不饿。”
“娘娘你这是饿过头了, ”琴砚愁着眉, “腹中必是空空如也, 您还是尽快进食,莫要伤了身。”
任云霏却罢手道:“我再跪些时辰。”
琴砚拧着眉退回了边上, 刚要继续候着, 余光却正好瞥见了由远及近的一道身影。
“阿姐。”
一身素缟的任云霏闻言回首。
任云霓迎上她的脸的刹那晃了晃神。
分明是珠钗尽褪、素面朝天, 眼下之人却在灯下依旧华彩夺目。
任云霓装作面色淡然地居高临下迎着任云霏的目光说道:“许久不见了。”
任云霏跪坐在蒲团上, 仰着头回了一句:“你来迟了。”
“是啊,”任云霓不以为意般地应了一声,踱步走到自己阿姐的身旁,捏着裙摆仿若意欲跪下,却又是停下了动作,诧异地兀自说道,“瞧,我这来得急,还没换衣裳。”
她一身锦衣站在素白一片的女眷人群中,在起初便早已突兀不已。
就像是鹤立鸡群,怎能瞧不出来了呢。
任云霏已回过头,目视前方一寸空地,像是累着了,无心再多言什么。
“阿姐瞧着有些憔悴?”任云霓自问自答了下去,“阿姐可别累着了,否则平白教太子殿下担心那可如何是好!”
任云霏垂眸,淡淡说道:“你姐夫今日本也想来。”
“呀,是呢,我竟差点儿忘了这事,”任云霓盯着低头的任云霏,“妹妹我本也想同王爷早些过来,谁知今日京城内突发禁令,各道都加紧盘查起了路人……”
“你说什么?”任云霏忽然转过头来,侧首瞧她。
任云霏嘴角抖了一瞬的笑意,眼梢的娇嫩都带上烛光的色彩,“我说,我与霰郎本也早想……”
“京中禁严?”任云霏面带疑惑地问道,“为何如此?”
任云霓一噎,面色变幻了几许,冷下脸来,随意回道:“不就是那什么刺客么,宫里抓不着就满城‘闭着眼睛捉麻雀’了。”
不知怎地,她一时连再提起东宫如今行走不便的兴致都无了。
“阿姐稍等,容妹妹去换身孝服。”
“嗯,你快去吧。”任云霏一脸认真地点头。
待人携婢女走远后,复已低头哭灵的任云霏又抬起头来,望向了边上的琴砚。
琴砚早已等候,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在背光处悄无声息地起身暂离。
不多时,换上素缟的任云霓就回来了,她先是一声不吭地跪在任云霏身旁。
她也没多少想哭出来的心绪,又看自己身旁的任云霏也只是垂头不出声,于是便松下了肩。
“看来阿姐还是更想念阿翁呐。”
只见任云霏果然转过了头来,看向身侧的她。
不远处回来后的琴砚朝太子妃暗暗点了点头。
任云霓迎着任云霏的目光,挑眉道:“不是吗?比起阿婆,还是阿翁更为疼爱阿姐你呀。若不是阿翁当年还在,阿姐怎会教先帝选中,赐给太子殿下作正妃呢?”
”……“
一时之间,姐妹二人周身仿佛没了丝毫的声响。
直到沉默不言的任云霏轻声开口道:“无论是青盛帝、还是下旨给四妹你指婚的代帝,都不是你我在背后可擅言妄议的。”
任云霓抖了抖唇。
她听得懂任云霏的言下之意。若当年真是因阿翁才有了任家三娘太子妃的荣耀,那她在青盛帝与阿翁都已不在时,被刚登帝位的代帝赐婚给自己的儿子,又当何论?
如此一来,就像是她这个做妹妹的前头一番言论毫不妥当,如同见识不足站不住脚似的。
任云霓不知觉中绷紧了背脊,面不改色地回道:“……还是阿姐知书达理,在大是大非上能够端庄贤淑,就像当年……”
“四娘,”任云霏忽地换上了出嫁时的姐妹称谓,她语重心长地轻声说道,“任家已经不复当年了。”
当年的任家,满门风光,出了个当朝太子妃、来日的中宫娘娘,怎么瞧都是前路一片光耀。
而后东宫突变、皇家风云忽又成了代帝的兄终弟及,众人以为任家要倒了,没成想当下就又被代帝看中了儿媳人选,任四娘任云霓风风光光地嫁入那眼瞧着来日必迁成潜邸的王府中。
众人皆道,任家花开并蒂,皇位更替前后都能稳住阵脚,回回不输……直到去岁的宫变,满朝震惊之于,曾经依旧风光的任家随之成了最为尴尬的姿态。
而且就算少帝登基,后宫空缺大半许,可任家已无适婚的小女,就没机缘如同前头两位一般,再走第三回 好运了。
更何况,任云霏任云霓前后相继所嫁之人如今的身份,反成了任家不可避免地步入没落之因。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正对视着的姐妹二人同时转头。
歇息过后的孟氏来了。
孟氏面上还是难掩倦容,肃着一张脸上前就要给还是名为太子妃、王妃的两个女儿行礼。
姐妹两堪堪拦住了半道。
孟氏起身后,再走到最前的头的蒲团后跪下。作为儿媳,她要继续给任老太君哭灵。
孟氏甫一跪下,才再次开口对身侧后的两个女儿沉声说道:“三娘四娘许久未归家,明日尚可不来灵堂,趁此时日姐妹两难得聚上一聚罢。”
任云霓转眸,想起了今日同她一道过来的楚霰,嘴上却回的是:“阿娘,阿耶回来了吗?”
孟氏摇摇头,也说了一句:“京中沿道都戒严了。”
“奇怪,”任云霓就好像是未出嫁前的女郎般,同阿娘抱怨的口气都带着撒娇味,“近日怎就会这般呢?”
任云霏在一旁不言不语。
“啊,”任云霓朝孟氏提议道,“不如托我家王爷进宫打探打探,陛下如今旨意何为?”
*
……
当朝天子楚蔽孤身坐在绣花凳上。
他一手搁在桌案上,伴着几道不经意间的灯芯灼烧声,缄默地垂眸静坐着。
烛光照着挺拔的腰背于地上,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又过了好半晌。
楚蔽终于低头,双指拧了拧眉间,朝屏风后之人沉声说道——
“你是又掉进桶里了么?”
这么慢。
屏风后探出了一个身披乌发的小脑袋。
咸毓小心翼翼地伸长脖子,轻声问道:“外面没人了吗?”
外面能有何人?楚蔽就奇了怪了。
除了那个小宫人,他方才等她穿衣裳时就复去彻底地将人迷晕在了药炉前。
“你说,还有哪个旁人?”
咸毓似懂非懂地眨巴眨巴眼,踌躇满步地走出了,小声又快速地叽里咕噜回了一句。
楚蔽竟然没听清,蹙眉问道:“你说什么呢?”
“我说,”咸毓岔了一口气,“就那种……”叽里咕噜。
楚蔽竟没想到自己能被她惹出一阵难以名状的心烦意乱来,冷声恐吓道:“再说不清话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刚出浴不久的咸毓一听,当即就借此降了一些体温的热度。
酷盖果然有些不高兴了。
可是她只吃过卤味鸭舌……
“我问你话呢?”
楚蔽狐疑地审视了她的脸色。
这人此刻的神色怎地像是又在想吃的那副模样。
“啊?”咸毓记性一向不好,“什么话来着?”
楚蔽:“……”
神奇了!
咸毓重新看了一眼酷盖的冰脸,她居然后响起来了他刚才问的话耶!
“我没有掉浴桶里呀。”
楚蔽:“……”
他、问、的、是、之、后、的、下、一、句。
咸毓看见酷盖又阴恻恻地盯着她看了,她有些期期艾艾地被迫动起了日常犯懒的小脑瓜子,只能慢慢说道:“我这不是担心被人抓到嘛……”
古代的故事不都是这样的嘛。
不是说网文或电视剧,历史上的民间故事不都是传的这种事故嘛……那种名花有主或者是待字闺阁的女生被撞破跟哪个男的不清不白的关系,然后就被村民啥的热热闹闹地浸猪笼了。
这种事故主人公谁都不愿意当吧。被一群人裹挟着,然后成就那些起哄的劲、宣泄阴暗的恶意。
“你满脑子在想什么?”
楚蔽脸色一黑。
他看着满脸纠结着的人,双手还不自觉地在拧巴着她新换上的干净衣裳。
咸毓闭眼,直说回道:“我当然会想到……”捉奸……“上面去啊。”
她正演戏假装生病呢,而他不是也事先说过,好多方都盯着她这个殿呢。然后他竟然大晚上突然又来了,还好巧不巧出现了让双方“社死”的局面。
咸毓虽然一直以来在这个世界上“上班”没认真过,但在那会儿她还是在震惊中记起了她和他的身份关系。
哎,之前总说是互为皇家政治斗争的盟友、借着小妈亲戚关系,两个人顶多一本正经地找宝藏。
但刚才突然来那么一遭,连咸毓都知道不是那么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的。就算他当即就转过身去了,留咸毓一个懒货还浸没在水里没缓过神来。